首页 -> 2005年第9期

惊雷大世界

作者：赵丽宏

　　历史像一个
　　步履蹒跚的老人
　　老得曲曲折折
　　看那些深浅不等的脚印
　　竟发现
　　脚印里竖满碑石
　　碑上无字，却凝固着
　　行者的目光
　　凝固着他们的
　　泪和血
　　凝固着他们的
　　憧憬和失落
　　
　　假如让我
　　闭上眼睛
　　在上海这座城市里
　　随意选一幢旧屋
　　我会选择你
　　——大世界
　　尽管，这座
　　塔式的建筑
　　已经成了高楼之林中
　　一棵小树
　　
　　大世界
　　人人知道你的名字
　　世界博大
　　而你却矮小
　　可是谁也不会说
　　你的名字失实
　　当年，你是这座城市的
　　制高点
　　俯瞰过一个民族
　　醉生梦死
　　俯瞰过芸芸众生
　　浅薄的快乐
　　琴瑟里的西洋魔术
　　鼓钹中的悲欢离合
　　哈哈镜里
　　扭曲的嘴脸
　　笑自己丑陋滑稽
　　也笑世界变幻莫测
　　
　　站在你的脚下
　　我想起了
　　一个血气方刚正气凛然的
　　上海人
　　一个誓死不作亡国奴的
　　中国人
　　他在这里燃烧了生命
　　中国人
　　他在这里燃烧了生命
　　像一道闪电
　　划破灰暗的天幕
　　像一声辟雳
　　炸毁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一瞬间
　　全世界都看到了他
　　从天而降的身影
　　那一瞬间
　　全人类都听见了他
　　发自肺腑的呐喊
　　那用生命化成的呐喊
　　至今仍震撼着
　　我的魂魄
　　而你，是不是
　　还记得
　　那个登上你楼顶的人
　　走向死亡的脚步！
　　
　　倒转时光
　　这是耻辱的一天
　　悲伤的一天
　　是上海履历中
　　最黑暗的一责
　　这一天
　　城门失守
　　城墙崩溃
　　侵略者的铁蹄
　　踩碎了自由的心灵
　　太阳旗的阴影
　　遮盖了晴朗的天廓
　　得意洋洋的入侵者
　　铁甲隆隆
　　大地在颤抖
　　黄尘滚滚
　　蓝天失色
　　……
　　
　　大世界啊
　　此刻你也是
　　这座悲情城市里
　　一个默默看客
　　无奈和沮丧
　　如同疯狂的藤蔓
　　在你的每一个角落里
　　繁衍纠缠
　　此刻，在你身体内
　　却有坚定的脚步声
　　压倒了街道上
　　侵略者的喧嚣
　　从地面向空中飞升
　　就像在一片黯淡的藤蔓中
　　崛起一棵凌霄花
　　耀眼夺目
　　……
　　脚步停顿
　　英雄已屹立楼顶
　　
　　大世界啊
　　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
　　打破了上海的沉默
　　“中国万岁！”
　　一个勇士
　　站在你的屋顶上
　　大声呐喊
　　“中国万岁?覡”
　　一个殉国者
　　在上海的天空中
　　勇敢飞翔——
　　他把自己的身体
　　写成一个惊叹号
　　惊叹了上海
　　阴暗的天廓
　　可惜没有人摄下
　　入侵者的表情
　　没有人录下他们
　　惊恐的眼神
　　这从天而降的跳楼者
　　用自己的血和肉
　　写成一个
　　永不褪色的“大”字
　　中国人
　　死也不会屈服
　　
　　这座城市
　　也许忘记了他的名字
　　那回荡在空中的呐喊
　　也消逝得无踪无影
　　蓝色的天幕上
　　成长着摩天高楼
　　霓虹的光芒
　　淹没了星月的清辉
　　他的声音
　　在史册似乎不再清晰
　　大世界啊
　　只有你还记得
　　那个惊天动地的时刻
　　一个普通的市民
　　怎样提升了
　　一座城市的
　　血性和品格
　　
　　当大世界在天天变矮
　　但黑夜中的呐喊
　　却在我心里扩大
　　扩大成沉重的雷霆
　　谁说岁月风过不回
　　谁说旧事覆水难收
　　
　　大世界门口
　　没有任何纪念的标记
　　然而天地间
　　都是英雄的雕塑
　　抬头看
　　上海今日的天空
　　蓝天下
　　飞舞着自由的白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