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9期
深埋记忆的挽歌(组诗)
作者:李自国
辛德勒和他滴血的名单
我是被一场镭射擦伤
在夜色中通读完
一串又一串滴血名单的
不用音译或是意译
那些四处逃窜的犹太人
那些随我血压升高的犹太人
仿佛大面积失火的森林
从我内心发出阵阵惊魂鸟语
一切都将再生都将再生呵
而辛德勒是一棵树
一棵会流利德语不会说英语的树
好大一棵树呵,却生长着大地精神
不计春秋的年轮里
赫炙标示着辈鞍只候鸟
被德意志任意放大的准星上
盘旋或忽闪忽灭
哦好家伙辛德勒
我真佩服你的德性
你咋一个眼神便唤出一只鸟儿
一只岛儿便能躲过刽子手
躲过盖世太保反复无常的镭射
辛德勒呵勤勉的辛德勒
你拯救了一个世纪的鸟儿
却忘了在被拯救者的名单上
填写你本人的名字
当一枚枚石子已是存活的见证
当我正躲在你的工厂里
加工出整整三小时的黑白眼泪
世界正把各地的落叶吹到一边
我已属于你名单上的最后一人
还有什么需要带走的吗
名单名单一串从死亡中复活的名单
一串使我成了诗人
也没有半点浮名之累的名单呀
我已把它揣回家里让贴身的体温
暖透不同的肤色和人类相通的血脉
波兰少女
波兰的天空斜插着雨
斜插着少女的歌声
如一束冉冉火苗
弹去岁月蒙上的灰尘
从华沙到犹太聚居区
美丽的故人呵二战中的活化石
请用你时常沦陷的大眼睛
舀上你那座村庄的圣水
润泽我一个亚洲孩子的喉咙
让它发出跟你一样
祈祷幸福与安宁的声音
波动无比的少女呵
凡能飞翔的都该插上翅膀
插上少女心空的斜雨
从党卫军的鹰爪下面
飞一串沉重的羽毛和鸽音
而你过早嗅到了死亡
瓦砾中的死亡
陈尸断臂和糜烂的气息
你说你说
活下来多么不易
活下来便意味奇迹的发生
一如子弹可以打穿木桶
却打不穿满载圣水的心灵
常为身上的肉体担忧
常因拽地的绿裙子
催醒田亩里的花神
我的波兰少女呵
你总是躲在战争的阴影里
一面点播自己的灾区
一面坚守人类的自尊与高贵
你说你说
等华沙的仗打完了
瞧那丘陵一样的波谷间
以你不断上升的胎心音
感受和平的阳光
一如婴儿般神圣
蒙难的阴影
难以阻止鲁迪·魏斯将苦难挥霍
难以让我从多尔夫日记里
为轻易扮演我的伤感而担忧
《大屠杀》*——美利坚矮脚鸡丛书
就这么站着痛苦地向上天举目
使多少自殉的兀鹫在丛林中绝种
而我无需文字帮助共存的母语里
一部书就这么被一支香烟卷走一个时代
一个人就这么被一支笔抽空身上的血管
文字呀请不要一声不响地落在纸上
火焰呀请不要躲进勇者献身的骨头
生命正像婴儿一日日吮吸的手指头
回望这烂醉如泥的诗歌难道
难道仅仅是为纪念六百万人!
劫后余生的人!奋起反抗的人!
我坠入幻想的河床失去经验的居所
我在中国某一沿海城市巡行着
地片世界反法西斯的高坡
漂泊呵水已打开我们身边的两只木桶
喊叫呵美和真理已装在最安全的仓库
无数座历史和文明的丰碑君临二战
这把曾经刺过人类良知的匕首——
当你的帕利茨老夫妇在柏林自杀
当你父母在奥斯威辛被毒气夺走
当你妹妹安娜被奸淫后焚烧
当你哥哥卡尔在奥斯威辛活活饿死
当你叔叔摩西在华沙犹太区被枪决
当你受孕的海伦娜在乌克兰被杀戮
当孤零零的你从阴森的锡比堡逃出来
又落入战后的迷失——那山间的农舍与沙漠
一扇扇虚掩的门扉向我洞开
一座座废墟上的宫殿在剧烈抖动
哦上帝我是最好初背叛最后归依你的人
在这座幼稚而脆弱无比的星球上
我从不同的经纬度不同的入海口
找到最圣洁最坚硬的身外之物
莫过于一生的泪也溶不化的那粒琥珀
是为实现正义与和平而挂记心灵的琥珀呵
风哟不要拒绝你是人间惟一的发言者
雪哟不要被践踏你是安身灵魂的火种
我躲不开那群矮脚鸡的阴影
使兀鹫们下蛋的阴影过于沉重的阴影呵
作为上个世纪钒年代的一部畅销的平装书
可以轰动一时但现在我还夜夜读它
全世界许多地方的人都还在读它
不仅仅是怀念不仅仅是灵魂的自白
我已善待好自己的妻子和笔
为一个不幸的时代而叩首谢罪
我要用春天的喉咙运送阳光的声音
为阴影蒙难的大地唱响无尽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