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0期

一幅壁画的守望者——陈忠村诗歌印象

作者:梁小斌


  陈忠村的诗以我看发源于乡村,却又暂时离开了乡村,陈忠村是在黄河故道边和梨树一起成长的乡村青年,他开始步入诗坛时正是梨花纷飞的时期。
  在我的记忆里淮北大平原的自然景观,除了沙尘飞扬的黄河故道和混沌流淌的淮河之外,几乎没有其它景致。忠村在这块土地上踩下了自己的脚印,忽然有一天他发现《一条河在壁画中流淌》,读完忠村的诗歌,我在想:他所说的河流怎么变成墙上的壁画了呢?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国淮北的自然景观早巳失去了往日的秀美,从忠村的家乡淌过的河流,它惟一的主题就是干涸,或许有一条河曾经清澈地流淌过,但它的确又不在大地上,它究竟在哪里闪亮,因此如同忠村所说——在壁画上。
  陈忠村酷爱绘画,绘画的要意在于形象和色彩,他童年的乡村从没有奉献出它俊美的形象和灿烂的色彩,以喂养诗人。但忠村的作品中有强烈的绘画精神,“一棵老槐树把半个月牙挂在凌晨/你走后 这条河的水面越来越窄/满河的月光越来越薄/像你像你那瘦弱的身体”(《凌晨 我走在月光中》)清晰地表达着一个意象,绘画者实际上无物可画,而诗人却有诗要写。
  中国诗坛上风格各异的诗歌形象,实际上是中国诗人漫无边际的乡土情结的再现,我们有时忘却了这种关系,但忠村没有忘记,如同他在《母亲的六亩八分地》和《父亲是一位六十年工龄的瓜农》诗中描述:这种清晰的记忆、真实的记录,说明作者没有忘记土地。据诗中所写:全部的土地中各有他和妹妹的一亩七,令人警醒的是,做子女的已经不在这土地上劳作,农活全部由年迈的母亲代劳:“母亲在信里讲:‘站在你的一亩七分地上/就可以看见你上班去的身影,//母亲在妹妹的一亩七分地里种棉花/收了棉花在北方打工的妹妹就不会寒冷”(《母亲的六亩八分地》)。又因为儿女们不思农事,忠村用从书本上学到的种瓜知识与年迈的父亲聊天,用这种方式给父亲送一份幸福,可见作者的用心良苦,至于书本上种瓜的知识是否得当?忠村一点也吃不准,在貌似深沉的对话中,生发出作者对父亲晚年生活的祝愿,这里的父子情深远远超过诗的句子。忠村从此作为远离乡土的游子,开始他的生活跋涉和诗歌历程,干旱光临着我们的夏季,沙尘在几座城市外徘徊,不难想像出作为诗人的忠村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因此也就有了《一条河在壁画中流淌》:“晒干河流的太阳/为什么不晒干我潮湿的眼睛/天气预报的沙尘还隔几座城市/坐辆的士去广场聆听//路上,成千上万人的眼睛/像浅水中成群的蝌蚪/河水窄得像三百年前的地图/请别再阅读了 水草/要不然一些暴露的生命/害羞时拿什么遮掩//一个上午的光阴 我/静坐在一幅河的壁画前/身体幻想在里面沐浴/河边的一棵松树油脂滴了下来/把我裹了进去 还有那条河”。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头脑稍有想法的农村青年,我认为基本与农活无涉,他们向往外界的生活,中国乡土的农村、农舍及遍地开放的梨花在忠村看来都是一些幻影,忠村的诗歌清晰表达了对这些幻影的怀念,他的好多诗句都是从幻影上一掠而过,因此再沉重的父辈生活,都不需要子女来继续承担,苦难的大地上反倒培育出心灵敏感的诗歌骄子陈忠村。还是那句老话,诗歌离不开生活,有时候我们把日趋枯竭的心灵当成了自己的生活来读,稍有一些美好的日子,我们都当成回忆,以为早巳不存在,一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满目疮痍。孤单、徘徊、失落的感觉成为许多诗人写作的诗歌主题,这样我就发现了,忠村的诗与当下时尚诗歌内容有明显不同,他是放在平面的角度,而不是深入的描述,在乎面上使艺术和生活自然吻合,我认为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诗人们的确承担着诗歌形象再创造的历史使命。
  与健康的诗歌美学相反,诗歌发展到当代的确也存在病态美学。一颗干瘪的种子,要想写好它比饱满的种子难写得多, 因为干涸比湿润有着更深的内涵,所以要让干涸的心灵栩栩如生,比写单纯的湿润要难得多,诗歌是情绪的产物,诗歌是个人情绪的飞扬。如同忠村所说:“月夜 河水把故乡复印在石头上/我是一条鱼 却怎么也游不进去/……/月夜 河边我久久伫立/故乡又远走一条河流”(《月夜 河水把故乡复印在石头上》)。我不知作者有没有想过,这是一条困惑的鱼,它的意义非常典型,在这条鱼的眼里,故乡的水和陌生的水有着明显的区别。有一种人四海为家,不论走到哪里都如鱼得水,从来没有感觉水的味道不对,社会也的确需要这种人,但忠村不是,忠村可贵地保持着这么一种诗歌的精神,和许多诗人一样,他对世界有着普遍的陌生情怀,陌生感用来生存的确是要去掉的毛病,反过来陌生又是培植诗人的摇篮。忠村觉得他所到过的地方、所接触的事物处处都和家乡不一样,异样感容易引起悲伤,忠村的诗在悲伤阶段有了良好的开端。比如他写:“两中的树比人真诚”,这句诗说得很怪,其实很有道理,树是一种并不逃避风雨的植物,而人却在风雨中打伞,人和树好像都裸露在大自然面前,而大自然稍有不佳,人就东奔西跑而树却不是这样,表现出真诚的面对风雨的好品质,忠村能发现这点难能可贵,他有一种微弱的呼唤。但愿忠村不要舍弃风雨中的树,为风雨中的树撑起一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