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一块想飞的山岩(评论)
作者:尹嘉明
我还是提前谢幕了/在西装取下我的首级之前/我谢幕。面对西装恐怖/野心烟消云散,啊,先伸个懒腰吧/—— 衣橱里挂着的五件西装/每天都在开会,批判我/我在全球化时代的胸无大志(《谢幕》)
这个人和这条狗对视着/两双眼都流着温柔的目光/幸好人类还没有发明心灵的蓝牙/谢谢,就让感动者继续感动(《蓝牙》)
鹰怅然辞别天空/因为鸡们已现代化/成为流水线上的技术工/老鹰抓小鸡/已成为寓言/于是鹰也加入母鸡的行列/改食素餐/学会天天制造蛋(《现代生态学》)
“当我把整个心灵直面这个世界的时候,我感到这个世界以杂乱的食品,喂养我饥渴的心灵。”对世事人情的体察透视与严肃思考,使叶延滨后来的杂文创作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杂乱纷呈,而不是纯净水般人为的过滤、净化。世界以这样的方式朝他展开,也让他的杂文创作与诗歌创作之间呈现出微妙的互文关系,诗歌的天真中又蕴涵着难得的杂文的忧患意识。他的诗歌以关注现实的讽刺杂文写法,以生活化,戏谑调侃的声音发言,敏感于社会和时代,与社会与时代的深切联系。叶延滨对诗歌精神特质的理解决定了他的诗不但面向自己,同样也面向周围。
《现代词汇学习:和平》中的“和平”一词,其分量在电视节目主持人的口中明显弱化了,它不过只是宏大的传媒工业制造者炮制的精神菜肴中的一味作料。仿佛是中了蛊咒,我们变成了流水线上被喂养的营养过剩的肉鸡。生活被剪接成菜单一般合理排列的画面,这是对我们在深获科技进步益处的同时,也身受其奴役的绝佳反讽。《谢幕》中的西装,它与马格里特绘画里描绘的物对人施加挤压的残酷,何其相似。《蓝牙》中人与兽之间的无法交流共通,岂不是现代社会人情淡漠的微缩景观?而在《现代生态学》里更为直接地把现实存在的背谬推导出荒诞的结论,在看似轻松玩笑的背后是诗人那一颗深沉关注,真诚面对的心。叶延滨表达着对现代工业社会异化人性的深刻质疑,在诗歌的形式之下掩隐的恰是那种讽刺、荒诞、辛辣的杂文精神。
三“啊,奔跑的雄心你在哪里?”(《一具马的骷髅》)
大地既是生长之母,又成为限制飞翔的因。诗人对土地是怀着怎样难以言传的爱与恨啊!“只因这一片土地有/与我们相同的命运/是我们的家也是我们的坟茔/(《这片土地》)。诗人深知自己并不是“鹰”,不能轻易地飞翔,除非连带着千丝万缕的大地。于是,他奔跑,像马,像猎豹一样在大地上飞奔。这样,经过变形的飞翔的冲动曲折地实现了。
“奔驰得如此绚丽绝伦/让人忘记世界/在风与风之间只有猎豹/(《猎豹印象》)
“矫健的马腿高高腾起/可惜那不是两扇巨翼/缰绳把马首勒向碧空/马鼻喷着白沫”(《悬崖》)
“所有的空气都变成狂啸的风/喘息着激昂着渴求解放的力/一旦发现奔腾的自由/所有马蹄都变成闪电和霹雳”(《骚动的大地》)
这揭示出了一种面对人生障碍时的另类精神取向。在这种精神中,我们看到的不再是生命的暮气沉沉,而是韧性的反抗,生命的极致的飞扬。有了这种生命的强力意志,真正的反抗才有了可能。有了这种对照,我们会发现,生活中的各种压制与障碍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压制与障碍在我们身上所造成的无力感和哀怨式的绝望这些生命的毒素。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世界是机械的,无情的。它永恒沉默地按照自己的规律运行,它对各种稀有苍生无动于衷。而诗,作为人类精神的飞扬,是人类面对永恒沉默的吟唱,是面对虚无命运的不甘,是浪漫与热血跟机械和无情的对抗。诗,就是浪漫,就是终极意义上的反叛,就是人的主体精神的证明。如果一个人能写诗,能有诗意的抗争,他就战胜了虚空的宇宙,寂寞的大海。而写诗,便是对命运的反抗。
注:文中引诗均见《叶延滨文集四卷本·诗歌卷》(光明日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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