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亲吻四川（二首）

作者：林　雪

　　亲吻四川
　　
　　我情愿把舌头抵在牙齿上。只看你，不说话
　　在朝圣的路上，那个大卫曾把眼泪收到皮袋里
　　做他的羊皮手记。而我愿意把手放在额前
　　把有香气的丝绸和茶包放在胸口
　　让眼泪随雨水流到盆地
　　
　　来！在岷山脚下坐下，谁和我一起痛哭？
　　
　　我情愿把身体变成嘴唇，亲吻你
　　那里——我那片仍在颤抖的红枫叶可好？
　　工作中的都江堰可好？下午的川西平原
　　和丘陵可好？一只苍鹰飞越山头的彭山县可好
　　经典的红色大渡河啊，你可好？
　　一路向山谷挥动绿袖子的青衣江可好？
　　从宜宾到江源，岷江那从二千多米的高处
　　下落的身姿，和红橘和贝母一起
　　顾盼摇曳一路生香，如今，可好？
　　那由九个山寨组成的美景可好
　　那有一双黑漆眼睛的藏族同胞可好？
　　
　　那里的青稞可好，种子可好
　　耕牛可好？那个驾驶了拖拉机耕地的小伙子
　　向对面姑娘唱情歌的那位，哎！你可好？
　　那无论白天和黑夜，都让机杼转个不停的
　　善于纺织的女人们可好？蜀绣和丝绸可好
　　那宁静的山谷里，正朗读课文的孩子们可好？
　　那里日夜转动的水磨可好？那里清澈
　　如孩子眼睛的海子，用花椒给诗人眼泪
　　用五粮液给诗人灵感
　　大大小小的斑斓海子，你们可好？
　　
　　那里的瀑布可好，卧龙自然保护区可好？
　　那里的熊猫啊你们可好？那里汶川可好？
　　用一张麻纸叠出不朽诗篇的成都可好
　　星星诗刊可好？那些经常
　　光临一家名叫“白夜”
　　咖啡馆的诗人们可好？她的主人可好？
　　在金沙江畔招呼路人痛饮路边茶的
　　彝族兄弟可好？手捧银杏叶的摩梭人兄弟们
　　可好？沱江可好茂县可好
　　嘉陵江可好绵阳可好？遂宁可好巴中可好
　　达州和三汇镇可好？
　　
　　那古老的人人传颂的蜀道啊，你可好？
　　
　　我把舌头抵在牙齿上，哭。说不出话
　　我情愿把身体变成嘴唇，亲吻你
　　我爱那块四周有高原的绿色凹地。锦绣的
　　富饶的。人民的。甜蜜如恋爱的
　　辛辣如快意报复的。酸如失去的。
　　四川。一片地理意义上的红枫叶
　　直到她的神经连着我的痛觉。
　　我哭泣的心灵啊！
　　
　　北川中学操场边。女贞树下
　　
　　在北川中学的废墟边，生长着
　　九棵女贞树。一位母亲，从河道村来
　　带了一瓶水，翻过了五座山
　　
　　她走了一天一夜，如今坐在石堆旁
　　再不想起来，要一直坐进土里
　　那位母亲疲惫不堪，头上是第二棵女贞树
　　垂落的树荫。她一边悲哀地诉说
　　一边对着照片上的孩子哭泣
　　
　　儿子啊！你现在冷吗？昨天下了雨
　　你的学校开学了。这里的人们说
　　温总理又来了，还给你的同学
　　在帐篷里上了课
　　救你们的人，从土里挖出了你的书
　　挖出了校牌牌。可你读不出声
　　你还睡在这里
　　
　　一阵风儿吹来，从第三棵女贞树下
　　卷起了黄色的尘土。不知名字的
　　小鸟叫起来，像是母亲絮语的和声
　　
　　儿子呀！救助站的人给妈的背篓里
　　装满了衣服、被子和大米
　　我向他们要了一只锄头
　　一把镰。儿子呀！今天过后
　　我要等些天才能来看你
　　我们的麦子还没割
　　你的妹妹，十岁的妹妹，晚上做饭
　　白天去地里背回小山一样的菜秆儿
　　山谷里，部队的孩子们喊着号子
　　他们为我们盖的房子又结实，又暖
　　
　　我和她近在咫尺，守着痛苦的本分
　　长久地坐在第一棵女贞树下
　　事实是，那们母亲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默默地流泪，从背篓里
　　拿出祭奠的一包烟，一束野花
　　午夜的哨子响起……我在吃饭的人群中
　　又看到她。她的眼睛大睁着
　　两个空洞，一个深渊
　　慢慢地认真地喝完一碗汤
　　而当她转头看我，我发现
　　她饿得吃饭时，连肩上背的锄头
　　都忘记放下。锄头对着太阳
　　是一粒星光落进她眼里。她好比
　　看到已死去的儿子，会
　　一年一年在土里重生、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