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田禾的诗
作者:田 禾
小镇老街
这是一个元代小镇,早已老化为古籍
后来,虽多次修缮,几经变异
多少还能触摸到一点元曲的余韵
旁边小河上
泊着一只船头绑满兽皮的木船
我在小镇的一条老街上住了半个月
每天在街上溜达。看到一个屠户
硬是把一把生锈的屠刀磨得寒气逼人
烤饼店的王麻子从火头上抓烤饼时
往手心上吐了两口唾沫
我偷偷告诉了开卤菜馆的舅奶奶
刘记酒坊往白酒里兑水,赚黑心钱
买酒的人要砸碎他的酒缸
这天,老街屋檐挂着一排明亮的雨水
包子店比往日少卖了三笼
肩挑白菜的妇女在街口大声吆喝
舅奶奶的卤菜馆挨着火花飞溅的铁匠铺
方铁匠将一块不成形的铁
三下五下就打成了一把镰刀
初七那天我看了一场楚剧,铡美戏
唱者动情,闻者叫好
老街上每天有事儿。舅奶奶告诉我
街上卖豆花的柴寡妇与炸油条的光棍侯三
悄悄结婚了。前几天一个武汉贩山货的
六十岁老头,把豆腐店老板的女儿拐走了
她的男友捧着一瓶农药
在豆腐店整整闹了三天
小镇老街是一条古老而弯曲的街道
我离开那天,天空下着雨
雨水在街道上弯曲地流淌
我从舅奶奶的目光中弯曲地离开
还 原
现在向你们描述我的祖父
那个五十年前得肺癌痛苦死去的
瘦弱的老头,我从没见过面的祖父
描述我的祖父就是还原我的祖父
首先要为祖父还原他的村庄
还原他的村庄的孤独、衰败、颤栗
祖父一辈子在这个村庄里生活
他在贫困、悲苦、脆弱、潦倒,和长期的
病痛中,活过了短暂的四十八岁
我要把村庄还原成一盏贫寒的油灯
祖父深夜在暗淡的油灯下推碾子,咳血
土屋中一扇虚掩的柴门
风吹一次,就吱呀响一声
祖母站在柴门后面,怀里抱着我还不满
周岁的父亲,门外一声狗叫
祖母把我父亲往怀里搂紧了一点
村后的十亩荒地都是祖父开垦的
我想还原他的劳动
他抡锄的姿势,向下而弯曲
还原他的一个歉收之年
祖父站在檐下,既不言语,也不哭泣
最后,我把祖父还原成山体、草木
让他永远睡成山的模样
让草木在他的身体周围永远摇曳
葵 花
每年回到村庄看葵花
巴掌大的叶,半人高的葵秆
像夏天的旗帜,高高举起
盛开的葵花,一朵挨着一朵
一朵比一朵艳丽
从村庄的葵花地走过
我的白的确良衬衫
镀亮并嵌满了葵花
结下果实,我叫它金粒儿
只要我贴着地面叫一声
背后就会站起一位黄金般的女子
写一写农历五月
写一写农历五月。从五月的第一天写起
从第一天的零点写起,从
黎明前的第一声鸡鸣写起,从父亲
和他的三亩六分旱地写起
从麦子写起
写到麦子,我要写一写五月火辣辣的阳光
写一写阳光下父亲弯腰的背影
在劳动中不断地跌倒不断地爬起
写一写父亲用汗水和血泪浇灌的麦子
一棵棵攥紧了它根下的泥土
在命里成长
麦子熟了。我要好好写一写我的父亲
写一写他用山谷流淌的水声磨镰
又用那把小小的镰刀
割倒了满坡的麦子
写一写他瘦弱的身体挑着沉重的麦担
瞬间走过了陡峭的山崖
写农历五月。从第一天写到最后一天
我还是写我的父亲
写他打麦之后扬场之后翻晒之后
麦子入仓之后
父亲不能坐下来歇口气儿
他要去把地犁了
准备种冬季的白薯
父亲赶着黄牛走出低矮的茅屋
肩上扛着弯曲的犁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