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女人与猫

作者:王梓夫




  一
  
  这场厮杀不知道是怎么引起的,说动手就动起手来了,一点儿预兆和前奏都没有。黑暗中,几个女人滚成了一团,像一群相互吞食的猛兽。开始的时候只是张牙舞爪地撕扯着,后来才传出喘息声和叫骂声。叫骂声是低沉和压抑的,又是恶狠狠的。
  “臭婊子,姑奶奶废了你!”
  “打,打,谁她妈认(尸/从)准丫挺养的。”
  “你王八蛋……”
  “你浪娘们儿……”
  “你臭不要脸……”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撕咬中,沈玉贤自己的灵魂脱了窍,一下子变成了两个沈玉贤。一个沈玉贤是怒不可遏的参与者,一个沈玉贤却是超脱大度的旁观者。参与者的沈玉贤衣服被扯破了,脸上、手臂上、胸脯子上都是伤,却不觉得疼;而旁观者的沈玉贤却总想笑,觉得是在看一场小剧场的话剧,而演出又是如此的拙劣和滑稽。
  牢门哗啦一声响,女管教挥舞着警棍闯进来,呵斥着:停下,快给我停下!谁挑的头,谁先动的手,谁鼓动的?都给我交代清楚。我这会儿没工夫搭理你们,都站在这儿给我反省。过来,脸贴着墙,肚子贴着墙,腿贴着墙,都给我面壁思过!
  女管教走了,沈玉贤跳到秦小月的面前,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你她妈的吃了豹子胆了,知道老娘是干什么的吗?告诉你,堂堂的副市长,副局级。出门坐奥迪车,出差坐商务仓,住五星级大宾馆……在外面,你要想见老娘一面,得她妈的到市长接待室排队……”
  站在她对面的秦小月是一个典型的弱女子,小胳膊小腿小脑袋,体重绝对不会超过八十斤。面对这比猫大不了多少的小女人,沈玉贤立即找回了往昔的威风,觉得自己咄咄逼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无限的权威。
  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却发生了,这个本该是逆来顺受的秦小月突然弯下腰,从包里抽出一把牙刷,“啪”的一声将牙刷头撅断,用锋利的牙刷断柄对准了沈玉贤的脖子:“狗娘养的,你不提副市长姑奶奶还没这么大的火儿。知道姑奶奶是谁吗?姑奶奶是杀人犯,而且杀的是自己的亲夫。反正姑奶奶犯的是死罪,说话就到阎王爷那儿报到了,你要想先去给姑奶奶前面探探路就别尿裤子……”
  旁观者的沈玉贤发现参与者的沈玉贤立即软了,没容过脑子嘴唇里就冒出了一串软话:“大妹子,你这是干吗呀,别别……有什么话好说……我刚才是跟你闹着玩呢……大妹子……别这样……咱都是同一……同一监狱的难友……”
  见参与者的沈玉贤态度如此大起大落,旁观者的沈玉贤本来想笑,旋即又生出几分钦佩:毕竟久经宦海,能随机应变,肯忍辱屈伸,又善化险为夷。
  秦小月声色俱厉地命令着:“搬起你的被子!”
  沈玉贤老老实实地照着秦小月的话做,自己的被子往旁边挪了一个床板。
  秦小月不依不饶,用下巴指着最里面的马桶说:“放到那儿去。”
  沈玉贤犹豫了,她像是刚刚记起来。这场厮杀就是由争夺床板引起的。在看守所的牢房里,床板的位置不但是一种享受,更是一种权力。靠在门口的称为头板,紧挨着头板的叫二板,越往里面空气越混浊,地位也就越低。最里面的则紧挨着马桶,那完全是一个带有歧视性和惩罚性的位置。沈玉贤绝对不能把自己的被子放在那个床板上。她用乞求的口气对秦小月说:“大妹子,你不是就想睡在门口吗?姐姐让给你,让她们挨着往下挪不就行了吗?”
  苏多多不干了,叫嚷着:“凭什么我们往下挪,你在外面耍特权,到这儿还耍特权?”
  一个叫阿里山的姑娘也随声附和着:“就是嘛,你一来就占头板,我们好欺负,可有人不好欺负的。”
  沈玉贤不顾别人的议论,依然央求着秦小月:“大妹子,我跟你挨着睡,相互间好有个照顾……”
  秦小月用牙刷逼着她:“少废话,搬到马桶旁边去!”
  沈玉贤无计可施了,只好搬着被子来到马桶旁边。马桶里的臊臭味儿熏得她一个劲儿地干哕。
  就在沈玉贤和秦小月各自整理着床铺的时候,那边的苏多多和阿里山又发生了局部战争。
  沈玉贤一进来就知道了苏多多的身份,不是看她那妖里妖气的装束,也不是看她那俗不可耐的化妆,沈玉贤是靠着自己的鼻子判断出来的。苏多多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淫秽的气味,如同这马桶中的臊臭味道一样,苏多多身上的淫秽气味是从她的每一个毛孔中散发出来的,像高温阴雨天从衣柜里发出的霉气味。
  苏多多冲着阿里山伸出手,直截了当地说:“拿来。”
  阿里山一副无辜的样子:“什么呀?”
  苏多多坚决地说:“你自己知道。”
  阿里山辩白着:“我什么也没拿。”
  苏多多逼近了阿里山:“你给我不给?”
  沈玉贤觉得很奇怪,阿里山偷了她什么呢?在刚才的混战中,每一个参与者都拼杀得很认真。阿里山却别有用心地趁机偷东西,实在是太可恶了。
  终于,阿里山从怀里掏出了一只乳罩,调皮地在空中挥舞着。苏多多一把将乳罩夺过来,鄙夷地说:“你知道这是什么牌子的吗?就凭你也配戴这么高档的乳罩?”
  阿里山说:“谁戴你的乳罩?我还怕传染艾滋病呢?”
  苏多多问:“那你为什么偷?”
  阿里山说:“有些人把钱藏在乳罩和裤衩里。”
  苏多多撇了撇嘴:“失望了吧?”
  阿里山凑近苏多多,笑着问:“里面有六件对不对?”
  沈玉贤的好奇心已经驱使她走近了苏多多,听了阿里山的话,忍不住问:“六件什么?”
  苏多多没好气地说:“雨衣。”
  沈玉贤疑惑地说:“不对吧,这小小乳罩里能藏六件雨衣?”
  苏多多说:“不是你穿的雨衣。”
  沈玉贤刨根问底:“那是谁穿的?”
  苏多多正经地说:“男人的小弟弟穿的。”
  阿里山哈哈大笑起来。
  沈玉贤觉得自己受了捉弄,有点儿尴尬。
  苏多多又困惑起来,问阿里山:“我就不明白,这乳罩明明戴在我的身上,外衣的扣子都没有解开,你是怎么偷出来的呢?”
  阿里山伸出了手:“想知道吗?拿来,这是知识产权。你知道我跟师傅学这手的时候花了多少时间?”
  苏多多“哼”了一声:“我才不学这偷鸡摸狗的手艺呢。”
  阿里山抓住了苏多多的话柄,高兴起来:“哈哈,你也承认这是手艺了吧?”
  苏多多撩起上衣,也不避讳,露出了丰硕的胸脯子,重新戴上乳罩。
  阿里山嬉皮笑脸地问:“真格的姐姐,你这乳罩是什么牌子的?”
  苏多多看了看阿里山:“想知道吗?”
  阿里山不耻下问:“求姐姐指教。”
  苏多多说:“记住,这牌子叫戴安娜。”
  沈玉贤忍不住笑了:“别老土了,那叫戴安芬。你以为英国王妃呢,还戴安娜?”
  苏多多从善若流:“对对,是戴安芬,我记错了。”
  阿里山问:“多少钱一个?”
  苏多多说:“说出来吓死你,一千二百多呢,你信不信?”
  阿里山点着头:“我信,姐姐可真有钱!”
  苏多多更加得意起来:“花自己的钱高消费算什么本事?这是一个老嫖给我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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