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老郑的博客

作者:武 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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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一饼的本名叫郑一兵,可在车间里,没人叫他郑一兵,都喊他郑一饼。许多时候,简称一饼。
  郑一兵四十多岁了,可是个子也就是一米五几,特别瘦小,像个小孩子一样,他的脸也特别小,真像一个烧饼一样,车间里爱打牌的人,就都喊他“一饼”。郑一兵起先还纠正,说你们要注意了,要念平声,别人就笑,说你不要咬文嚼字了,念几声,你都是一张饼,还不是大饼,就是一张小饼,可是不管大饼小饼,都是吃的呀,你说有吃的多好,饿不死,谁下岗,你也下不了。郑一兵认真地听了,然后笑着说,原来你们是这样想的呀?是为我好呀,那你们怎么叫都行,就叫吧。后来郑一兵不和人较真了,喊“兵”和“饼”,他都满脸笑容地答应。其实,他不答应也不行,因为他没有能力让人家不喊他,也没有能力让大家都重视他。
  如今给人起外号、喊外号的事太少了,无论是白领,还是蓝领,相见了都很客气,都是一张笑脸,有什么事背后再去捣鼓。原因嘛,是因为现在生存压力都很大,人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情去开玩笑。还有一个原因,是现在的人们彼此之间都不由自主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因此开不得玩笑,再有现在好像好多人都逗不得,一逗笑就蹿火,甚至有可能动手打起来,好像特别没有耐心。
  但在管道公司,喊外号却还是司空见惯的事。因为管道公司是几十年如一日的老国营,在骨子里还保留着计划经济时代的烙印,虽说现在公司领导都改叫董事长和总经理了,但在人们的印象中,还是厂长;财务科长改叫财务总监;人事科长改叫人事总监。工人们在背后说,不就是管钱、管人吗,改成“监”,还能把我们送监狱里不成?
  管道公司特别大,有好几万人,在这座小城市里,几乎占了六分之一的人口,可以说每家人都能和公司联系上,不是儿子在公司里,就是闺女在,有的是爹娘在,至今两代甚至三代同在公司的,还不在少数。在这座小城市的生活中,要是想把管道公司绕过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还有,管道公司是石油系统的单位,要知道,现在凡是和石油沾上边的事,都是效益不错的,管道公司也不例外。可以说,在管道公司上班,真就像把自己套在公司里一样,特别的牢靠,只要你好好上班,老实干活,不调皮捣蛋,应该说并不存在下岗的危机,是难得的一个铁饭碗,而且还是一个比较看好的铁饭碗。有稳定的工作,还没有大的奢望,剩下的就是闲心了,现在还到处喊外号,不是闲心,还是什么?
  郑一兵十八岁进厂,一直在铆焊车间上班,已经二十五年了。别看郑一兵个子不高,就是一个普通的铆工,在别人眼里始终是一个无所谓的人,但他却是车间里永远走在风口浪尖上的人。
  比如他是车间当年第一个穿西服打领带的人,在全厂好像也是第一人,当时在上下班都是蓝制服和军便服的人流中,他的灰西服红领带特别地扎眼,走在厂区大道上,都给他让路,都在旁边笑着指点他、议论他,他却毫不在乎,走得格外潇洒,短小的双臂甩得很有节奏,还不时地朝两边的人挥一挥手臂,于是又迎来了更多的笑声。
  还比如他是车间第一个骑上轻骑的人。当大家都骑自行车时,他买了一辆“明星”牌轻骑,短胳膊短腿,骑着小“明星”,在厂区宽阔的大道上,仿佛大号玩具一样,眨眼就从人们的视线中,像风一样滑过,成为当年一道靓丽的风景。
  郑一兵事事走在前边,但总是被人讥笑。比如他还是车间里第一个向杂志投稿的人。郑一兵爱写文章,那时候下完班,和他同龄的年轻人都忙着把自己洗干净,然后去搞对象,郑一兵搞不成对象,没有姑娘和他谈,于是他就回到家,关起门来写文章。他写了一篇又一篇,然后投出去,但文章总是像喂熟的鸽子一样,没几天又飞回来了。郑一兵像做贼一样,溜进车间办公室,四处看一看,没有人,就从桌子上把退稿拿起来,往怀里一掖,扭头就走,他怕被人看见。但后来还是被人知道了,因为编辑部的信封太扎眼了,放在都是图纸、进货单和施工单的办公室里,就像小天鹅一样夺目。后来办公室一个干部发现了郑一兵投稿的事,就故意把他的退稿藏起来,然后专等中午大家都等着拿热好的饭盒时,那位干部出现了,高高地举着郑一兵的退稿,大声喊着,一饼,你的文章是发表了吗?行呀,成了作者了?那位干部是一个大高个,再加上高举着手臂,郑一兵根本够不着,于是他就蹦着拿,但是那大高个干部却故意还往上举,于是郑一兵就不断地往上蹦,蹦得满头大汗,最后在众人的大笑中,郑一兵满脸通红,蹲在地上直喘大气。热饭的大笼屉端下来了,大家都忙着拿饭,郑一兵终于好说歹说,才把退稿拿到了,在大家的哄笑中,他也不拿饭了,扭脸就跑。后来他就不再写稿了。
  郑一兵个子小,但却是车间里一个聚焦的中心。无论何时,他都能做出一件让大家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对一切新生事物,都抱有好感,而且都想去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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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郑一兵又成为车间乃至有可能是分厂开博客的第一人。
  但令郑一兵没想到的是,他开了博客,却不再像过去他穿西服、骑“明星”和写文章那样,惹得许多人关注。郑一兵发现人们对他开博客一事,特别冷淡,就连一贯的嘲笑都没有。他跟好多人都说过他开了博客的事,求人家上去看一看,但是对方只是冲他一笑,不再往下问,接着干自己的事。郑一兵特别纳闷,他劝说,你们上网看一看,点击“老郑的博客”,很方便,保证你们看了不后悔。但是对方还是嘴角抽起一丝笑纹,看得出没有任何兴趣。郑一兵非常奇怪,他们怎么了,怎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呢?郑一兵特别着急,但琢磨不出这是为什么。
  那天,他去车间办公室领进货单,正看见会计小刘在整理一大堆的单据,就对小刘说,你是干部,你怎么不上网呢?小刘比郑一兵小十来岁,对郑一兵说话还算客气,小刘说,郑师傅,我上网。郑一兵更着急,那你没看我的博客?小刘说,没看。郑一兵追问,怎么不看呢?留着中分头的小刘笑起来,举起桌上的报表,一饼师傅,你没看我正在忙着呢?郑一兵无话可说,扭头出了办公室。
  郑一兵有一个好朋友,也是铆工,叫赵大嘴,虽说不在一个班组,但由于都是不被人重视的人,所以很谈得来,过去两个人经常在午休的时候去厂后院的垃圾堆寻宝。那时候,厂后院空旷无人,各种废料堆积如山,他们每次去,总能从废料堆里找出有用的东西,比如没有用完的焊条,还有很新的钢锯条等,现在废料堆早没了,但两个人的友谊还在。
  郑一兵问赵大嘴,你上网吗?赵大嘴说,我不上。郑一兵眨巴眨巴眼,没说话,闷头抽烟。赵大嘴说,一饼,我知道现在开博客时髦,可人家都是名人,比如人家徐静蕾,那“老徐的博客”多有名。郑一兵说,你知道得还不少呢?赵大嘴说,我还买过她的书呢,不但人长得漂亮,书法还好,是才女。郑一兵狠抽一口烟,你不要跟我说“老徐的博客”,我们现在谈的是“老郑的博客”,你说,我这个博客,写什么,大家才能去看呢?才能造成轰动效应呢?赵大嘴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亲口尝一尝,今天晚上我回家,让我儿子上网看一看,你都写什么了。郑一兵听了,拍了赵大嘴一巴掌,到什么时候,还得靠哥们儿呀!
  第二天刚上班,郑一兵就找到赵大嘴,问他昨晚看了吗。赵大嘴说,看了,这一看,我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郑一兵抓住他的手腕,快说,问题在哪里?赵大嘴看了看手表,我还有活儿呢,这样吧,下班以后,找个地方,边吃边聊,怎么样?郑一兵瞪着赵大嘴,你小子……好吧,下班,我请你喝酒。
  下班后,郑一兵拽赵大嘴来到一家小酒馆,要了一瓶白酒,点了煮花生、毛豆角和酱猪手三个凉菜,然后郑一兵举起杯,两个人碰了,一口干了,郑一兵撂下杯,快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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