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让我容地走

作者:胡蝶儿




  作者简介:胡蝶儿,女,1976年生于湘西漭阳河畔。自号行者,曾发表过若干诗文,现居云南香格里拉古城。
  
  一
  
  高原的深秋,狼毒是主色,铺天盖地,红得惊心。与之相应的湖蓝的天空,还有远处棱角分明的雪山,几只红嘴乌鸦在半空中盘旋,偶尔发出一声怪叫,一切都单纯得让人想流泪。
  置身其中,春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以前也做过这样的梦。是啊,当她终于拨开厚厚云雾,一步一步登上世界屋脊,离太阳越来越近时,做梦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她已经在青藏高原梦游似的晃荡了一个多月,从寸草不生的荒漠到莽莽原始森林,再到延绵起伏的大草甸,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这时的春官,被扔在秋天的旷野,被几百头花花白白的绵羊和牦牛包围。她渴望有人来告诉她:这些绵羊不是天上的云朵,是真真实实的,它们的毛又乱又卷,正在啃吃草根,嘴角正传出沙沙的声响;还有数不清的黑牦牛,悠闲地卧在草地上,像一堆堆青稞地里藏民们垒起的干牛粪。风很大,把她的脸儿吹得生疼,她的马尾巴头发在风中飞来飞去。这只是一处牧场,她看不到一户人家,也没有遇上一个人,眼看太阳快要下山了,心里慌慌的,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进发,地图在这里成了一张废纸。
  哎——哎!春官把两只手合拢成一个简状,放声大喊,声音被风送出很远,碰着雪山又隐隐折了回来。不一会儿,对面很远的斜坡上出现一个小黑点。很快变成一个大黑点。春官凝神细看,起初断定那是一头小牦牛犊子,但那小牦牛犊子的速度快得像长了翅膀的鹰,擦着地面飞行,瞬间就飞到了羊群外围。这回她看清了,那东西全身长满了黑色长毛,一张又大又短的嘴占去了大半个脸面,有些像狗,但更像是一头黑色的狮子。这一个多月,春官遇到过不少野兽,有孤狼,有野狗,有一次还被一头黑熊追击,是牧民救了她,但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怪物。她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来临。果然,那怪物低吼一声,就像平地里突然响了个惊雷,震得远处的雪山也簌簌发抖。羊群纷纷避让,怪物径自从绵羊身上跃过,像一道闪电,朝她扑来。春官现在相信自己不是做梦了,但这清醒只维持了十几秒钟,就吓得双脚一软,一头栽倒在地上,晕厥过去。
  春官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蓝色天空,天空离她很近,就浮在她头顶三米不到。她转动眼珠,紧接着却看到了一张黑红的脸。脸微笑着对她说:你醒了?!她理了理混乱的思绪,这才看清头顶上是蓝色的天花板,这是一间洁净的房子,而她正躺在一张床上。脸的主人是个大约三十五六岁的藏族男子,坐在床头的一把椅子上,手里拿了一串佛珠。
  那个全身都长了黑毛的东西呢?春官突然想起那个怪物,惊恐地问。男子扑哧一笑,用很流利的汉话说:姑娘,你不用害怕,那是我豢养的一条狗,叫黑风,很通人性的,从不乱咬人。你站在羊群里,它把你当成偷羊贼,不过一看你吓晕过去。它就口下留情了。
  春官想起当时的情景,歉意地笑笑,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四肢软绵绵使不出一点儿力气,竟像是病了。男子赶紧阻止她,你身体很虚弱,先好好休息!正说话间,门一响,又进来一个藏族装束,身上挂满了绿松石和玛瑙的中年妇人,走到床前,摸摸春官额头,和蔼地对春官说了一通藏话。春官一句也听不懂,傻子似的望着中年妇人,男子笑着说:这是我妻子,叫卓玛,她说你很可怜,问你饿了没有?春官确实饿了,不好意思回答,肚子却不管这一套,一听这话,马上咕咕地叫起来,声音大得把中年男子吓了一大跳。春官脸刷的红了,男子体贴地笑笑,对中年妇人说了几句藏话,中年妇人便弯腰退出去了。
  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谁?春官起不了床,只得老老实实躺在床上跟男子说话。
  这地方叫梅里,是藏北高原的一个村庄,男子亲切地说,我是梅里村的人,叫益西强桑,你可以叫我强桑。强桑说完,打了声唿哨,那条叫黑风的狗就一阵风似的刮进屋里,温驯地坐在他身边。黑风上半个身子比床还高,舌头吊在大嘴外面,热气从嘴里吐出来,几乎喷在春官脸上。她万分诧异地问强桑:它真是狗?会不会是狮子的变种?哈哈,强桑开心地笑起来,它跟狮子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它是我们藏区最古老最好的狗,也就是外面说的藏獒,专用来放牧。春官喔了一声,惊惊颤颤打量着黑风,她以前也有看过一点有关藏獒的书,还以为是写书人胡说八道,没想到真有这种狗。
  来,黑风,强桑拍着黑风那个巨大的头,指着春官说,从今天起,她暂时充任你的主人,你要好好保护她!黑风点点头,友善地望着春官,春官学着强桑的口气叫了一声黑风,黑风也冲她点点头。见黑风果真通人性,春官一下就喜欢上了它。
  春官就这样在强桑家里住了下来,强桑夫妇对她很好,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强桑家的条件看上去很不错,屋里金碧辉煌,墙上到处绘有藏传佛教中的菩萨壁画,家里终日烧着香木,乍一走进来,还以为到了喇嘛寺。唯一让她不解的是偌大个家只有强桑夫妇二人,有一天她忍不住问强桑:你们家真漂亮,可惜人太少了,怎么没见你的父母?还有,你们没孩子吗?
  我父母早就过世了,我跟卓玛有一个儿子,很听话的,十一岁了,强桑笑着说,放在城里他姑母家念书,城里条件比这好,才送去没多久。
  你儿子叫什么?春官又问。
  定主!强桑说。
  
  二
  
  一眨眼,春官就在强桑家住了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她过得很惬意,跟卓玛学会了用羊毛编织氆氇。卓玛还用纯白的绵羊毛加毛线给她织了一件又好看又暖和的毛衣,她真有点爱上梅里和强桑家了。
  强桑是个门巴,即医生,十三年前从藏医学院毕业,原本可以分在城里上班,他却回老家梅里村做了个村医。把儿子定主送上城后,家里除了他跟妻子卓玛,还有一个侄儿取初,专门为他家放牧,管着几百号牛羊,平时就住在牧场。春官被黑风吓晕过去,就是取初发现了她,并把她从牧场背回梅里村。强桑医术很高明,用祖传秘方加E藏医学院学来的医术为无数藏民同胞解除了病患,在这块方圆几百里的土地上,只要一提起益西强桑,谁都会竖起大拇指。贫穷的藏民来看病,强桑不但不收他们的钱,还会给他们钱,被人称作在家活佛。他每月都会去乡上领取一笔数目不菲的工资,卓玛勤劳能干,把家操持得井井有条,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强桑经常去邻近村庄行医,每次出行,卓玛都会为他备好干粮,然后站在家门口恋恋不舍目送他远去。这天上午,三十公里外的贡嘎村有一位老人病了,老人年纪太大,没法抬送到梅里,老人的儿子捎口信请强桑去一趟。强桑一听,二话没说,就让卓玛准备药箱和路上吃的干粮,牵出他的央吉马打算出发。春官一时心血来潮,也闹着要跟强桑一起去,强桑不同意,倒不为别的,春官不会骑马呀。春官不依不饶,还是卓玛跟强桑说:你就带她去吧,她在家里闷坏了,出去走走也好!强桑苦着脸对妻子说:人家等着看病,我总不成等她学会了骑马再上路吧?卓玛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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