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女心理师

作者:毕淑敏

个还不忘探索细节,增长学问。
  “是的。必须要你自己脱。这样,才能证明你是自觉自愿的。”
  贺顿心想,这个老家伙,无论从流氓还是从学者的角度来说,都滴水不漏。
  贺顿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地脱下来,直到剩下那条粉红色的内裤。姬铭骢无动于衷地看着贺顿的裸体,嘟囔了一声:“你可真够瘦小的。”
  贺顿羞惭得无地自容,不是因为自己的赤裸,而是因为毫无韵致的体态。她很想飞快地套上衣服跑掉,但是,不能。一般女子的羞耻之心,在贺顿预备接受这种督导的时刻,已经散失殆尽。现在,她要为学养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又何必在乎人家对自己身体的指指戳戳呢?
  姬铭骢对贺顿说:“继续脱啊。”
  贺顿把手伸向自己镶着粉红蕾丝的贴身小裤,姬铭骢说:“不是这件。”
  贺顿愕然,不知所措地说:“我只有这一件衣服了。”心中暗想,这一件几乎不能算作衣服的。
  姬铭骢微笑说:“不是指你的衣服,是指我的衣服。”
  贺顿这才明白,诧异问:“这也是必须的吗?”
  姬铭骢说:“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这样操作,但我很强调这一条的。因为只有这样,疗效才更好。”
  贺顿只有遵命,把姬铭骢的衣服也一件件地脱下来,每脱一件,她都细细地把衣服折叠好,好像一个尽职尽责的洗衣女工。
  现在,贺顿和姬铭骢都赤裸裸地躺在了床上,骨骼凸出皮肤暗黄,好像两具风干的玉米秸。姬铭骢是因为老迈,贺顿是因为瘦弱。
  贺顿简直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看这种毫无情趣的景象,她真不知道姬铭骢下一步该如何演示下去了。
  姬铭骢轻车熟路,把窗帘拉上,房间里顷刻之间变得幽暗。姬铭骢又把蜡烛点着了,这次的蜡烛是悬挂在一个吊篮般的器皿中,他举着它,烛火自下而上映照着姬铭骢的脸和肌肉松弛的上半身,有一种令人惊骇的古怪在其中
  姬铭骢开始了催眠前的诱导,贺顿的神志好似被一种冰凉海水所浸漫,渐渐地进入了恍惚的状态。
  姬铭骢用悬吊的钩子把烛火吊在了半空中,贴近了贺顿的身体。他在贺顿的耳边喃喃地说:“现在,你不是30岁了,你是29岁了……你是28岁了……你是27岁了……”
  声音有一种平滑的倦怠,好像是一条奶油大河的人海口,看似静止,实则极缓慢地移动。这种移动是逆向的,从海洋的深处上溯到江河的源头。水蛇般潜航的结果,使贺顿逐渐有了一种类乎一氧化碳中毒般的安宁,她觉得自己一点点地变小,时光好像真的开始倒流。当姬铭骢说到某些特殊年代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发出胃痛般的叹息,好像陈年积攒下的某种气体,当压力解除的时候,开始冒泡了……
  姬铭骢锐利的目光在黑暗中注视着他的猎物,凡是贺顿有反应的年份,哪怕是睫毛如蝴蝶须毛的轻微颤动,他都给予特别的关注。此刻的贺顿就是一只被观察的小白鼠,这期间的任何反应都可能导向一个绝密幽深的心灵症结。
  “23岁……20岁……17岁……”姬铭骢声音刻板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好似一个垂直降落的罐笼,把贺顿送人往事的黑暗煤窑。
  “14岁……13岁……12岁……”姬铭骢稳步推进着。
  随着岁数的不断缩小,贺顿也越来越显得幼稚起来,她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嘴巴无意识地张合着,好像在寻找某种芳香的液体。
  当姬铭骢吐出“12岁……”这个数字的时候,石破天惊。
  贺顿猛地一声尖叫,好像是被人在心脏刺进了一把尖刀,然后她全身筛糠似的哆嗦起来,其力度之大,带得整个床铺都为之颤动。
  姬铭骢一阵狂喜,好了,症结终于找到了,时间的坐标就是在贺顿12岁,发生了一件奇异的事情。只是,那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姬铭骢轻轻地问:“12岁的时候,你想到了什么?”
  “冷……”贺顿缩成一团,尽量减少自己的体积,
  “还有什么?”姬铭骢穷追不舍。
  “疼……”贺顿哆哆嗦嗦地说。
  “哪里疼?”尽管这样的逼问很残酷,姬铭骢还是要进行下去。
  “全身都疼。”贺顿回答。
  “你还想到了什么?”姬铭骢顺藤摸瓜。
  “继父是白的。”贺顿回答。
  “他为什么是白的?”姬铭骢已经大致猜到方向,但他必须要贺顿亲口说出。
  “因为他穿着黑色衣服。”
  “他既然穿着黑色的衣服,为什么说他是白色的?”姬铭骢问。
  “因为他没有穿衣服……”贺顿的声音小得像秋天霜降后的虫鸣,深暗的带有神秘感的毛茸茸的东西,让人想起上古的洞穴中有灰黑的篝火残渣。
  姬铭骢没有任何惊异的音色出现,继续问:“后来呢?”
  “后来,就是冷,穿透整个身体的冷,冷极了……”贺顿的牙齿都开始打战,嗒嗒的声响让姬铭骢也不寒而栗。
  姬铭骢现在已经可以准确地判定,贺顿遭受了继父的性侵犯,但是,那究竟是怎样的侵犯呢?回到那个时刻是冷酷的,但不回到那一刻,贺顿的心理创伤就永远不可能复原想到这里,姬铭骢问道:“我可以进入你的身体吗?”
  贺顿残存的最后的意识还在挣扎,问道:“为什么?”
  姬铭骢说:“为了你能彻底康复。”
  贺顿迷迷糊糊地说:“一定要这样吗?”
  姬铭骢沉吟了一下,说道:“我想,是这样的。”
  贺顿回答:“那……好。”她对他抱有神明般的信任,相信当自己从看不见的钢丝上坠落下来的时候,他会绷紧天网来接住她。
  姬铭骢开始进入了贺顿的身体。他感到极端的快乐,这是属于一个年老的男人进入一个年轻的女子身体的快乐,也是献身事业的满足感。姬铭骢把自己当成了治疗的一种手段,一种药物,尽管这在常人的眼里是罪恶和大逆不道,但是姬铭骢自有自己的解释。也许正是因为这种与众不同的解释,才使他在性欲勃发的时刻,更是丝毫没有忘怀自己的责任。
  他相信一定会成功,就像一粒火种接近了干柴,除了燃烧,你不能设想还有其他的结果。只是,目前这粒火种还很幼小,这堆柴火也还半湿不干的。
  “当年,是这样的吗?”姬铭骢胸有成竹地问。他几乎可以断定贺顿会说:“是的。”
  但是贺顿的身体除了不停地颤抖之外,并没有丝毫属于兴奋和抗拒的表现,它像一块冷冰冰的木板,冷却力量之强大,让姬铭骢的利器一点点疲软下来。
  姬铭骢是以工作为第一生命的,在这个关键时刻,他想到的不是自己欢愉的顶峰,而是陷入了思索和判断之中。一个遭受过强烈性侵犯的少女在回忆这一惨痛经历的时刻,为什么会如此麻木不仁呢?答案只能是两个,要么,是方向不对,要么,是方法不对。
  关于方向,姬铭骢认定自己是完全正确的。一切细节都指向了这个方向,包括他进入贺顿的身体,那种痉挛般的反应,依他的经验,在这种早年受到性侵犯的女子当中,几乎是具有特征性的症候,应该说百发百中。另外的可能性就是方法的问题了。你无法穷尽一个丧心病狂的继父对一个幼女侵犯的手段,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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