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女人花

作者:桢 理




  一
  
  有段时间,学生们都非常喜欢拔河比赛。尤其是绳子中间的红布突破界线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大张旗鼓,名正言顺地,压在了另外一些不该压的人身上。
  刘勇从魏红身上爬起来后,就给女孩子送了个外号。
  那是一九八九年,两个人正在甜城师范学校读书。晚上十点后,刘勇就对同寝室的男生透露说,魏红的一对奶,割下来可以装一箩筐。
  本来是个“熄灯黄段子”,却不小心比“植树造林”之类的红头文件还传达得快。那一阵,全校学生见到魏红,都像刚跟她建立了单线联系的美国间谍一样。
  只有魏红蒙在鼓里,不晓得别人在背后,已经直接叫她“一箩筐”了。
  下午五点以后的自由锻炼课,女孩子依然在练习冲刺一百米。跑道边的好多人,嘴里却发出奇怪的尖叫。别人跑起来,也就是一个人在跑;魏红跑起来,却像两个人在跑。不是身材有多胖,是胸前仿佛挂了育儿袋,装了个小袋鼠似的,脸上也跟袋鼠妈妈一样,有种放心不下风吹草动的警惕。
  魏红的同桌孙青实在看不过意了,挤过去把魏红拉出来,说,还是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吧,别胀大家眼睛了。
  在孙青的记忆里,魏红当天的脸蛋,像极了她们小时候佩戴的红领巾。甚至,比红领巾还灼眼睛。魏红晓得真相后就说,狗日的刘勇。
  从此魏红走路便有了点虾公的样子,说话时目光斜斜从下面往上面瞄人,自由锻炼课也基本不参加了。她本来就穿着紧身的胸衣,现在又加缠了五圈白布。
  白布比胸衣的力道大了很多。
  这个工作自然落在了同桌兼下铺的孙青身上,孙青每天在蚊帐里帮魏红做这个事时,魏红都要说,奇怪啊,我一直隐瞒得很好的,还是被那个龟儿子发现了。魏红有时候还说,你真好啊,无忧无虑。
  魏红说着这些东一钅郎头西一棒槌的话,孙青跟没听到一样,从来不搭白。
  两个女孩子去洗澡时,都自觉走进女生澡堂的最深处。在朦胧的水汽中,大家早已经把对方的那对东西,瞄了个七七八八。尽管两个人都有点害羞地,用屁股朝着对面档里的对方。
  魏红的那对奶,像正在生长期的冬瓜,结结实实挂在她一米六一的身体上,恍惚一看,女孩子的腰际线上面,就只剩了它们,在半明半暗的澡堂里,闪烁着来历不明的荧光。
  孙青一直以为,魏红跟自己一样,彼此心照不宣但尊重传统含蓄的美德,并没有仔细偷看对方。不想两个人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的时候,魏红却痞着脸,凑到孙青耳朵面前,悄悄说,双排扣。
  这个闺中密友的玩笑,让孙青当场就哭了,好几天不跟魏红说话。
  魏红母亲早逝,父亲当时在伊拉克做劳务输出,偶尔给她寄点比中国的香皂块头大很多,香气也复杂很多的伊拉克香皂回来,让做女儿的拿来联络老师和同学的感情。魏红曾经送过三块给孙青,孙青当了“双排扣”的当天晚上,就退还了两块给魏红。
  另外一块已经化成了泡沫,带走了孙青身上无数的油汗。
  孙青说,我用了的那块香皂,算是过去缠白布的劳务费。以后,你还是自力更生吧。
  
  二
  
  学校后面有个玻璃厂,是老师们奖金的来源,极受学校的重视。厂和学校之间,没有用围墙隔开,里面的百来个人一日三餐都到学生食堂吃饭。玻璃厂的女孩子都用当时流行的美粉,把脸擦得像豆腐一样。玻璃厂的男孩子,则用牛仔裤把屁股搞得像个寿桃。玻璃厂的女孩子从来不用眼睛看这些穿着葱绿桃红化纤春秋衣即将步瓦尔瓦娜后尘的男师范生。玻璃厂的男孩子,却总用眼睛瞟女师范生,不管英雄的出处。男师范生们也就用眼睛瞟玻璃厂的女孩子,算作报复。女师范生们便举例给男生们说明,玻璃厂的女孩子,都是当初学校的最后几名。说完了,也用眼睛瞟玻璃厂的男孩子,报复上面再加一个报复。
  报复让彼此尝到了快乐。学生和工人都爱上了食堂。
  在这个饭菜大张旗鼓蒸腾,激情悄无声息燃烧的地方,玻璃厂有个男孩子,总把一个笑容准确无误送到魏红的眼睛里。只要魏红在他十米视线范围之内,他就会穿过无数目光的明枪暗箭,对着她启齿一笑。
  笑的里面,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男孩子长得极像费翔,在人群的罅隙里,魏红发现他的牙齿比自己外公的假牙还漂亮。
  魏红便在课堂和寝室里,思念起了这个比假牙还漂亮的真牙。魏红的真牙,也就不知不觉总露在外面,像在暗中跟“费翔”比美一样。
  那一阵魏红的“一箩筐”,几乎真的要胀大成“一箩筐”了。晚上做梦,也总梦见用箩筐去舀鱼,舀得裤子衣服都湿淋淋的。她又送了几块伊拉克的香皂给孙青,打了自己的嘴巴,道了歉,孙青才重拾旧业,每天早晨广播一响,就让魏红从上铺滑到她的蚊帐里面来,帮她管束越来越不听话的乳房。
  帮忙勒胸的孙青,开始感到了力不从心,总是气喘吁吁,小声喊累。魏红笑了笑,连句鼓励和安慰的话,也忘记了给孙青。她的心里,老在盘算着另外一些事情。
  那些事情魏红很快就调查清楚了。男同学,男校工爱挤在报架栏看《参考消息》,“费翔”的爱好却与众不同。每天晚饭的时候,“费翔”都要端着碗,一个人踅到花花绿绿的黑板报前,边看边吃。魏红也就立马尾随去了,也端着搪瓷碗,在黑板报前,边吃边看。“费翔”看的是黑板报,魏红看的,却是“费翔”。
  那个深秋的傍晚,天边有点未褪尽的橙色。魏红觉得,一切都跟童话里描述的背景,一模一样。等到别的人逐渐散去后,魏红就故意绕到了男孩子跟前,用奥妮啤酒香波的气味,默默地侵略他。男孩子看得很入神,没有抬头。魏红想了想,就轻轻挨过去,渐渐擦着了他的肩膀,又用了自己的皮肤,再次侵略他。
  “费翔”终于吃了一惊,转过头来,叫道,原来是你。
  魏红就学着《庐山恋》里女主人公的样子,头一偏,说,未必你认识我。
  “费翔”就说,认识呀。
  女孩子就笑了,确定食堂里那些无数的启齿一笑,得到了验证。
  魏红说,看来,我名气很大咯。
  “费翔”也笑了,露出比假牙还漂亮的真牙,怪怪地说,当然咯,一箩筐嘛。
  
  三
  
  上晚自习的时候,魏红把刘勇请了出来。在教室外面半明半暗的楼道上,魏红像电视里那些黑社会一样,仰着脸,乜斜着眼睛,冷冷对男孩子说,咱们到学校外面去谈谈。
  刘勇是班上的体育委员,学校运动会的十项全能冠军,虽然鼻子上架了副假玳瑁眼镜,个头却整整比魏红高了一个半头。早餐的时候,二两的老面馒头他要吃四个。属于经常找女生借饭票,借了也从来没人要他归还的那种人。
  刘勇当场就同意了去学校外面。两个人都孤胆英雄似的,不告诉任何人。连孙青都没有。
  学校的围墙外面,环着一圈小路,小路的外面,又环着大片灌木林。小路和灌木林在月光下面,显得很清白很自在。
  魏红刚把刘勇带到小路上,男孩子就开口了。他说,其实魏红,我一直想找机会给你道歉……男孩子的话还没有完,魏红就母老虎一样冲了上来,往他脸上狠狠打了一拳。
  目标正中刘勇的鼻梁。
  两行咸腥的液体立马流进了男孩子的嘴里。魏红咬牙切齿地说,龟儿子。刘勇抹了鼻子下面的鲜血,说,打了人,还骂人干什么!魏红就说,老子骂了人,还要打人。刘勇就说,你试试看,不要以为你是女生,我就不敢还手。魏红就说,老子已经不想活了,管你还不还手。
  魏红说完,想到那个“费翔”,就再次冲了上去,想再次打刘勇的鼻子。刘勇就一把捏了她的手,说,你疯了,你疯了。魏红就用嘴狠狠咬了刘勇的手。刘勇痛得再次撒了手,说魏红,你真的疯了。
  魏红不说话,在月光下再次向着刘勇扑来。刘勇情急之间,也扑上去,抱住了魏红。魏红的整个身子,连同一双手臂,都在刘勇紧紧的环抱中挣扎着,两个人相互抵抗了一会儿,才发现刘勇的手臂,正好箍在了魏红那个“一箩筐”的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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