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升国旗奏国歌

作者:谈 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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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哥啊,你真的找人了吗?”
  乔国盛问王光荣这话时,下意识地眯缝着眼睛,不是他不礼貌,而是他站在西边,正对着东边的太阳,明晃晃的阳光太刺眼了。乔国盛感觉,升起一人高的太阳,就像一块烧赤了烧透了的铁饼,只是悬在他乔国盛一个人的头顶。是啊,刚刚进五月,城市里的太阳就毒辣得让人头晕目眩啦。乔国盛小心翼翼地弓着腰,站在太阳底下,感觉自己像一只快要晒成干儿的大虾。他感觉自己发出的声音无力极了,就像快被晒成干儿的虾的身上发出的声音。他没有听到过一只虾发出的应该是一种什么声音,但是他感觉自己快被晒干的声音,就像从一只奄奄一息的虾的身体上发出来的。微弱、低沉,散发着一种接近死亡的气味。
  在乔国盛能够展开的想象力中,他自己只能是一只虾。乔国盛在村子里养过鱼,他知道鱼塘里的虾是鱼的饲料,乔国盛想象自己这只大虾,当然不会是河里的那种游来游去自由自在的虾,而是鱼塘里就要被鱼吃掉的虾。而王光荣就是那条爱吃虾的鱼。王光荣已经吃掉了他五千多块钱了,这五千多块钱,都是王光荣以要请客、要送礼、要打点这种借口拿走的。这五千多块钱,就是乔国盛身上的肉啊!乔国盛早就感觉到了被王光荣吃肉的疼痛。乔国盛也当过屠户卖过肉,他常常想象那五千块钱,应该就是五千片肉,就被王光荣一刀一刀割下,一口又一口地吃掉了。自己应该是一只被鱼吃掉的虾呢,还应该是一条钩在肉架上,任人割的肉呢?乔国盛一时想不明白了。
  王光荣皱起一双细眉毛,苦巴着脸说:“国盛啊,你怎么能不相信我呢?我怎么能不找人呢?现在的事儿你也知道,现在的事儿,是啊,什么事儿不找人也不行啊!什么事儿不得请人吃饭呢?吃饭就得花钱啊!国盛啊,不是我不给你办这事儿,咱们是亲戚嘛,你家的读书,也就是我家的孩子啊……”
  乔国盛赶紧点头:“是啊,是啊,亲戚嘛,读书这孩子你是看着长大的嘛,你看,这钱也花了不少,客也请了不少,总得让孩子上学吧。”
  王光荣摇了摇头:“是啊,是啊,我知道的,可这事儿不好办啊。我找过教委的李主任,也找过刘主任,给他们送过烟,也请他们吃过酒的,可他们都为难嘛,这孩子上学是有规定的。咱们这小城市比不得北京啊、上海啊、广州啊,这些大城市哟。大城市对农民工子女上学的事儿,关心着呢,解决的好着呢。唉,你看咱们这种小城市,让人生气啊,市长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不说这生气的话了。现在的问题是,读书没有城市户口嘛,国盛啊,你能不能先把读书的户口上了再说这件事啊……”
  乔国盛突然间有些走神儿了,耳朵里什么也听不到了,他只看着王光荣的嘴在太阳底下一张一合,像一条鱼吃饱了之后,正在喘气儿。乔国盛知道鱼儿这种动作,就是缺氧。他听不到王光荣在说什么。他的神态,似乎是专心致志地研究王光荣的口型。研究王光荣如何缺氧了,研究王光荣到底吃多少才能吃饱。
  王光荣发现乔国盛走神儿了,他急忙问:“国盛啊,你听清楚了吗?你得想办法先把读书的户口上上啊。”
  乔国盛猛醒过来,他为难地说:“哦,您说上户口啊?表哥啊,我不是不上户口,是人家不给上户口嘛。市里规定了,要有二十万的存款才能上户口,我这二十万挣不下来嘛。”是啊,二十万!吹气儿呢?别说是二十万块钱了,就是二十万只苍蝇蚊子,我乔国盛上哪儿给你抓来呢?你他娘的王光荣哟,你他娘的心里想什么呢?乔国盛心里恶毒地骂着。脸上却是一副委屈的表情恭恭敬敬地看着王光荣。
  王光荣嘬了嘬牙花子,挺替乔国盛发愁的样子,他皱了皱眉头说:“哎呀,国盛啊,如果你一时半会儿上不了户口,这就真不好办了,教委就是这样规定的嘛。”他一边心不在焉地说着话,一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匆匆地抬起手腕看看表,果断地说:“就这样吧,国盛啊,我还有个会,咱们下来再说?好不好?”
  乔国盛能说什么?他只能点头:“好,好,那你先忙,下来再说。”
  王光荣转身走了。他走得很急,似乎像摆脱了一个要账的。
  乔国盛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每次找来,王光荣都说不了几句话,要么就说要开会,要么就说领导找他有事儿。其实,他王光荣能有什么屁会要开呢?领导找他有蛋的事儿啊?他不就是一个他娘的办事员吗?总假装忙得跟教育局长似的。乔国盛知道,王光荣是在敷衍他乔国盛,欺骗他乔国盛。
  王光荣是乔国盛一个远房姑姑的孩子,按照辈分,乔国盛应该叫王光荣表弟,两个人同岁,乔国盛比王光荣大几个月。可是,乔国盛一直叫王光荣表哥。王光荣也一直理直气壮地当着表哥。乔国盛知道,表弟这称呼,他不应该叫,尽管是这么个事儿,他没有资格叫人家王光荣表弟。他只能叫人家表哥,全保定市的人,都应该是乔国盛的表哥。以致是表叔,乃至表大爷。
  乔国盛眼睁睁地看着他娘的王光荣走进了教委的办公楼。乔国盛不知道这座神秘的办公楼里,能是一种什么样子,他一次也没有进去过,王光荣从来不让他进去。他来找过王光荣十几次,每次王光荣都是让他在外边等。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他已经决定,从此再也不会在这里等他娘的王光荣了,他心里已经把这个表哥,从他的人生名单里抹去了。乔国盛真切地感觉到,这个表哥真是太操蛋了。
  乔国盛沮丧地上了三轮车,骑到了街上,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有吃有喝的城市街道,车水马龙,都不理睬他乔国盛。花花绿绿的男男女女,来来往往,都不会认识他乔国盛。他想起父亲常常说起的一句老话:穷在闹市无人问。正在感慨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哦?是谁“问”他乔国盛呢?他赶忙停住车,掏出手机接听,哦,是赵小月打来的。
  赵小月是陕西人,乔国盛开始不认识赵小月,乔国盛只认识赵小月的哥哥赵小仓,乔国盛跟赵小仓一起在建筑工地当过小工,那一天收了工,乔国盛、赵小仓还有赵小仓的两个老乡,进了一家小饭馆儿,屁股刚刚坐下,还没有点菜呢,赵小仓突然皱眉,干呕了几口,就开始吐血,吓人!得赶紧送医院啊,乔国盛当下背起赵小仓,跑到了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就送赵小仓去了医院。乔国盛当下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钱还不够。赵小仓的两个老乡都磨磨蹭蹭地掏钱,意意思思地掏了半天也掏不出来。乔国盛就当下打电话从黄爱香那里借了钱,交齐了住院费,赵小仓才得以及时抢救。医院后来说,赵小仓是胃出血,如果不是送来的及时,赵小仓的命就没有了(是啊,赵小仓能有多少血啊?能禁住他这样吐啊)。于是,乔国盛就成了赵小仓的救命恩人。后来,乔国盛也就认识了赵小仓的妹妹赵小月。赵小月是跟着哥哥一起来保定打工的。赵小月经人介绍给城里的大款蔡建社老板家当保姆。
  赵小月开始只是很感谢乔国盛救了她哥哥,慢慢交往多了,赵小月就爱上了豪爽的乔国盛,她想嫁给乔国盛,赵小仓也同意这门亲事,赵小仓认为乔国盛是个好人,讲义气,将来对赵小月肯定也错不了。可是乔国盛不同意,他的理由很简单,他说赵小月比他小八岁,而且他还是结过婚的人,而且还带着一个九岁的孩子,他怎么能干这种事呢?他觉得这样干,就有了坑人的味道。他乔国盛已经爽爽气气地活了三十年了,他从没有做过占人家便宜不爽气的事。话虽这样爽气地说出去了,他心里却还是丝丝痒痒的,有点儿割舍不下赵小月。是啊,如果一个男人被一个年轻而且漂亮的女人爱着,当然是很美好的一件事儿啊。
  赵小月问:“乔大哥,孩子上学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赵小月问得很小心,好像恐怕碰碎了什么似的。
  乔国盛泄气地说:“唉,没办成呢。这不,刚刚撞了一个钉子嘛。”
  赵小月发愁地说:“乔大哥,你可得快些办啊,再有一个月学校就开学了,开了学就更不好办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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