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贵妃醉酒

作者:张子雨




  一
  
  昨夜大醉。
  能让杨帆大醉的人不多。他有个习惯,喝醉了开始是呼呼大睡,到了凌晨就怎么也睡不着了。妻子王慧丽背对着他,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他从枕头下拿出手机看时间,却有一条未读信息:“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玉兔东升。”时间是凌晨一点整。是周冰轮,让他大醉的美女。
  她醒何处,是市委副书记余锋的别墅还是她自己的香闺?
  玉兔东升。是的,一晚上有三只玉兔。天上一个,地上两只。
  昨天下午刚到办公室,他的“老铁”——组织部副部长黎传杰就给他打电话。
  “晚上其他饭局别安排了,我们聚聚。”黎传杰说话一向简捷。
  “我们法院哪能像别的单位,天天有饭局。”杨帆笑道。黎传杰只要一找他,准有事。他俩是中学同学,黎传杰走的是招干的路子,杨帆读大学回来后,黎传杰已经是组织部青干科的副科长了。一来二去,两人成为老铁。
  人是需要彼此照应的,再大的人物都需要。
  杨帆有时想,进入社会后大学生并不比其他人有优势。比如他和黎传杰,现在是同一起跑线上的。甚至在干部使用上,组织部副部长要比法院常务副院长重要得多。
  内线电话响了。“大院长,晚上有没有饭局?”是破产法庭的魏莉,他当常务副院长后提名她当了副庭长,职别已报组织部了。
  “有什么事吗?”他不想在内线电话里多说什么,谁知隔线有没有耳呀。他就听过一次串线的电话,尽管电话里说的是工作,但觉得自己像个贼。
  “请你吃饭呀,你敢吗?”魏莉在那边笑,“敢情当常务了就是不一样,权力大了,胆子小了。”
  “我这里有事,有时间我给你打吧。”杨帆怕她说出其他什么来,忙把电话挂了。沉默了几分钟后,他用外线电话拨通了她的手机。
  魏莉在那头笑了。“果不其然呀,胆小如兔。打电话也是狡兔三窟了……”
  “你在什么地方这样说话?办公室没人?”
  “我在厕所里,放心了吧。你听声音……”魏莉笑得松软,杨帆身体膨胀,忙说:“那你方便吧……”说过了才觉得非常不妥。
  有人敲门。杨帆忙提高声音说:“好的,我知道了,改天再说吧。”那边也知道一定不方便了,也就把电话挂了。
  办公室主任送一份文件给他,是市政府关于水泥厂破产改制的批复文件。文件要求企业严格按照法律程序依法改制,破产资产依法处置,妥善安置职工。文件是抄送法院的。杨帆签阅时心里一笑:中国的事情就这么怪,依法破产的企业要政府下文件强调。那是不是意味着政府没下文的企业破产都不是依法操作的了?
  水泥厂当初建的时候没有远景设想,所以现在的水泥厂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的闹市区,粉尘、噪音、交通堵塞让周边居民深受其害,多次投诉。而水泥厂却在水泥一片涨价声中出现了巨额亏损,像巨大的黑洞。没有人敢走近洞口去看究竟。
  一个百病缠身的巨人又轰然倒下了。这是市里一家大的国有企业。
  “徐院长看了吗?他什么意见?”杨帆随口道。文件上已经有了徐院长的“已阅”的签字,但他习惯这样说。
  “看了。他说知道了,直接交给您就可以了,由您安排。”办公室主任站在侧对面,既不正视也能让杨帆看到自己的表情。
  杨帆当然知道徐院长一般不会亲自处理这样的事情,但必须要说到,就像开庭的程序。这样有两个好处:第一显示出他尊重徐院长;第二表明班子是团结的。虽然杨帆有些瞧不上老徐的工作方式,但老徐对他杨帆是很不错的。再说,不管老徐是个什么样的人,游戏规则还是要遵守的。你的权力是谁的?是老徐的。老徐对自己很信任,但并不表示你就可以是老徐。
  市直机关传一个笑话:市环保局的副职与正职一直是面和心不和,当面好好好,背后捣捣捣。一个副局长在办公室对科长说局长算个鸡巴。正巧局长推门进来,问我是鸡巴你是啥。副局长倒也反应快:我是鸡巴毛,紧紧围绕在您的周围。
  你把正职当龙,你就是云;你把正职当虎,你就是风;你把正职当鸡巴,你只能是鸡巴毛。所以杨帆把自己位置摆得很正:副职就是副职。副职与正职唱对台戏是政治上的不成熟。
  “交破产法庭吧。”杨帆递文件的同时把桌上一些零散的香烟也递给办公室主任。他不吸烟,可来客往往强行地往他桌上放烟,都是高档烟。他一看心里就烦。全不把他办公室明示的“谢绝敬烟”当回事。
  办公室主任也不抽烟,接过来忙说谢谢。
  “装空烟盒里,办公室来人招待用,反正人家也不会注意烟和包装是不是一样。你办公室主任要学会居家过日子。”杨帆哈哈一笑。
  “那是。杨院长为院里真是以小见大。”主任也笑了,而且是发自内心的笑。他是杨帆当常务副院长以后提起来,曾经和他一个庭里工作过。那时杨帆是庭长,他是书记员。但他会开车,杨帆要是回家或是办其他事不让庭里司机开,让他开。
  院长老徐是外乡人,平时喜欢读书,法律的、文学的、社会的,杨帆觉得那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书,对治理一个法院判一个案子用处不大,尽管自己也是法律科班出身。他有时觉得老徐可笑:一个院长不务实务虚,研究什么法官职业化问题。这是你需要考虑的吗?觉得老徐心态像自己才开始工作的那两年,充满激情却不切合实际。不过老徐不贪。不贪,就不把权太当回事。很多事就放手让杨帆去干,只要不出格就行。越是这样,杨帆觉得自己越应该低调,至少看上去要低调。说话办事先把徐院长放前头,有了好主意、好办法首先是徐院长想出来的。其实当家的还是自己。
  风乐市法院原来没有常务副院长,徐院长来了后才半年,就力荐杨帆做了党组副书记。这让他很意外,也很感激。党组副书记就是实际上的“二把手”。杨帆事前不知道,也从未向徐院长提出过,更别说请客花钱找关系。因为在几个副院长里,杨帆资历是最浅的,想都不敢想。
  杨帆头一年兢兢业业,处事得体,博得全院上下一片赞声,徐院长也很满意,对院里的行政事务就更超脱了,安心做他的调研和法律体制研究,就连审批支出这样的大事也交给杨帆。其他单位都是“一把手”签批费用,在法院是副院长。徐院长说有难题或磨不开面子的就推到我这。这让杨帆更加小心翼翼,力求公平。
  现在杨帆轻松了许多,上下级关系、同事关系、兄弟单位关系渐渐理顺,自己的威信也渐渐树立,他在法院不能说“得心”,但基本上“应手”。
  但他总感觉,或者是老徐让他有这样的感觉:老徐也不是超脱得啥事不问,他有自己的渠道了解院里的大事小事。自己背后永远有一双眼在盯着,让自己心存顾虑。这也是领导艺术。
  在对待和徐院长的关系上,杨帆还是谨小慎微的,这是他的原则。再说外在形式并不能确定实际内容。他想,自己是聪明的。
  有很多副职就明白不了这个道理。你副职要权了就别要名,副职永远不要显示出比正职有能力,副职出名了悲剧也就不远了。
  
  下了班杨帆和黎传杰都没带车,让出租送到郊区的“绿水雅客”。这家酒店开在城东水库的一个防浪岛上,只有一条大埂连着外界。这个水库号称千年古塘,占地有一万多亩,据说是一个孙姓状元所修。因为水面大,所以修库时建了十几个防浪岛。其他防浪岛现在成了自然生态园,岛上有白鹭、斑鸠什么的,这些岛要划船才能到。“绿水雅客”开业后,老板又在附近的一个岛上种植了蔬菜,养了鸡鸭,说是纯天然无公害产品。
  出租车只能到水库边,一条大埂需要步行。现在是傍晚,晚风从水面吹过来清凉宜人。有几条小船在水面撒网捕鱼,从他们慢慢悠悠的状态来看,他们本意不是捕鱼,而是让渔网、船儿成为一道风景。隐藏在草丛里低矮的路灯也开始亮起来,一条彩带曲曲弯弯。
  走在路上,杨帆问晚上是哪些人。黎传杰只说你基本上都认识,小范围。杨帆也不好再追问。但他也放心。像他和黎传杰这样的档次,也不会有杂七杂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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