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2期

午夜的声音(组诗)

作者:马永波




  不会再有痛苦了……
  
  不会再有痛苦,也不会再有激动
  那些白色的峰顶沉没在苍茫之中
  不会有人拜访沉寂的故居
  黑暗的门上不会再有陌生人的留言
  在我疲惫的心里,一条芳草萋萋的小路
  撒满了阳光的断箭,通向一处泥潭
  我还能听见脚步踏着石上青苔
  看见鸟儿起飞前树枝微微地下沉
  我这被未来遗弃的空壳
  越来越薄,像蝉蜕混入流沙
  不会再有了,那心跳、颤抖和哭泣
  因为不会再有一双温存的手
  放在我逐渐冷却的心上
  
  
  顿 悟
  
  放下枯燥的书卷
  已是深夜
  我关上灯看见了窗外的月亮
  但我无法在黑暗中写下这些
  
  
  现在就是晚年
  
  已经是三月,身体仍像棉袄一样
  裹着麻木的灵魂。偶尔还有些愤怒
  从肺泡深处冒上来,化成剧烈的咳嗽
  屋子更拥挤了——电话铃声和亡灵
  轮番撕扯着神经。外面
  勒入树身的电线正在膨胀
  仿佛吞下了整篮鸡蛋的蛇
  我起身寻找窗户,光线正在变暗
  但窗户已不在原来的位置
  仿佛有人趁机藏起了一本新书
  在我不常碰的书中。我掂起一本
  砖头样的词典,掷向波动躲闪的墙壁
  还要等什么呢?现在就是晚年
  一个人对着窗子拿走后的空洞发怒
  柳树一样变红。至于那条蛇
  就让它在白雪和泥泞之间
  摔打,松驰地躺成断续的车辙吧
  
  
  有所思
  
  路上的人走着走着就黑了
  就变成了树丛的颜色
  比灰白的石子路还深的颜色
  比夜还黑的颜色
  他们走着走着就被空房子里的灯光
  照得透明了,比房子上的天空还透明
  走着走着他们就不说话了
  像一个个正在融化的雪中的脚印
  南方的星辰开始倾斜了
  星辰越来越少,但越来越亮
  照着这一群走山路的人
  他们望着天空的脸小小的,挂着露水
  他们渐渐消失,只偶尔听到
  隔着树丛,房屋,山冈与河流
  他们在永不相逢的路上应和的脚步
  
  
  午夜的声音
  
  午夜的街头,还有人大声地讲话
  短促的祈使语气
  刚刚还在窗下,转眼已到了远处
  夜晚更空旷了
  白天的有些事物还在继续
  一个刚刚睡下的人
  奇怪地感到安宁,毕竟
  他和世界还有着某种隐秘的关联
  
  
  雨中曲
  
  有些东西是手指与触摸的距离
  黑暗和雨在船篷上堆积了一夜
  有些东西就在雨水打斜的荷叶下醒着
  睁着发硬的眼睛,悬在空洞中
  有些东西本身不是安宁
  却带来安宁,像水面动摇着上升
  我们躺在潮湿中,把灯留在外面
  就在不远处,我们形状未知的梦缓缓划水而来
  听,啃着船舷的是绿色酒瓶的嘴
  我们感觉自己在慢慢变成白色的空洞
  到黎明,有些东西只是自己的影子
  我们对着它们抛下词语的钓钩
  
  
  寻找我的萨福
  
  我想在汉语里寻找一个女诗人
  我们可以不说话地交流
  伟大的诗与幸福,那时
  我们的诗歌已不是诗歌本身
  是空气和呼吸,是绸缎
  隔开我们的身体
  我们站在明亮的海边
  或者有风的山坡上
  认识了我她不需要别的诗人
  而我,甚至可以不再写诗
  只看她让我看的事物
  
  
  车停午夜
  
  午夜,长途汽车停了
  平原空旷。黑。静。冷
  远处的犬吠如昏黄灯火明灭
  已是初夏,但仿佛听到
  星星清脆的结冰声
  我从梦中醒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下车,没有人敲打
  甚至没有人醒来。窗外
  大河在黑暗中流逝
  把平原一分为二
  我没有理由继续旅行了——
  有这么多的生活我还未曾经历过
  
  
  启 程
  
  起风了。灵魂已在颤抖
  躯体还在犹豫
  连黑暗也不会持续太久
  秋天吹下树叶
  雨下了三日。天晴后
  我们离开白色的堤岸
  仿佛在船上缓缓转身
  被划向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