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余笑忠 张执浩 鲁西西等

作者:佚名




  纪念:一次走神的远游
  余笑忠
  
  她在中途下车
  她让我在长途中突然醒来
  
  她在车上也许一句话没说
  她下车大声地与某人打着招呼
  
  她神气的马尾辫子
  她小小的某地方言
  
  她消失在陌生的街巷
  消失在鱼目混珠的码头边
  
  她让我醒来
  从空出的座位上搜寻她的身影
  
  她让我走神
  像晾在楼台上的衣服随风飘动
  
  多想我们的车倒回去
  多想带上她回家
  
  或者,跟她一起回家
  学她的方言,为听懂她的每一句话
  
  包括废话
  包括难以启齿的话
  
  她把我丢在继续颠簸的长途中
  鼾声,狐臭,灰蒙蒙的人,和稻草人
  
  我在目的地的旅馆倒床酣睡
  醒来,和同住的陌生人促膝谈心
  
  多想一个人泣不成声
  就像自己为自己守灵
  
  她头发上别着几朵白色的小花
  她让我在多年后突然回过神来
  
  听到河中溺毙的少年
  在暴雨中最后一声呼喊
  
  奇怪的关系
  张执浩
  
  一滴水自我的家里淌进了你的家里
  多么奇怪!
  你仰着茉莉花的额头,让我看
  你潮湿的眼窝
  
  “不是泪,我没哭,”你说
  多么奇怪!
  在这个干燥的秋天,一滴水
  使我们多年的僵局不攻自破
  
  你有你隐秘的生活
  我有我更加鲜为人知的角落
  我们共用同一个门洞、过道
  我下楼,你上楼,多么奇怪啊
  我们竟然这样一次次擦肩而过
  
  你打量我的盥洗间,轻轻擦拭
  我的水龙头,你不相信
  那滴水不属于我
  “它源于你,低于你,”你嗫嚅道,“但是……
  “但是,”我抚摩着额头,“不是泪,我从不哭
  
  多么奇怪啊
  你有你渐渐潮湿的眼窝
  我有我越来越干燥的睡衣和内裤
  只有一滴水
  没有来龙去脉
  
  英 雄
  鲁西西
  
  两棵在绿洲上空摇摆、有名有姓的树。
  
  母亲找到了沙漠的量角器,和风的竹篙。
  
  如果那头驴驹还活着,它就节‘两千岁
  如果那些鼎盛的橄榄枝子没有枯。
  
  一块巨石在折皱的沙中伸出指尖,
  指出我母亲要走的路。
  
  天然的、温和的太阳在树的华冠上,
  戴礼帽的露珠和想象的鲜花小姐
  
  分别和我母亲握手,用香气将我母亲引渡。
  
  我母亲是一个英雄,披着白色的斗篷。
  
  甲地方
  小 引
  
  无风起浪的水
  在甲地方,产生白色的雾
  以及宗教
  以及甲月亮
  不懂传统,看对岸,黑的
  七艘船
  在这个夜里,越来越暗
  
  只有甲火车
  绕着小房子,转圈圈
  空的电话亭,很凉
  适合怀念
  适合乙月亮
  照着乙火车,在黎明之前,朝甲地方开东
  
  幸 福
  黄沙子
  
  我们的时间和你不一样,我们黄昏,你天亮
  
  很多人说话,但我们的妻子在身旁
  你种草,将火堆在走廊
  别以为我们叫黄疯我们就姓黄
  别以为黄石就是家乡
  你将经过五座大山,在妻子的陪伴下慢慢成长
  
  信
  李以亮
  
  今天我给我写信,我将只写一个开头。
  久违了,尊敬的笨蛋。每日所见
  皆是一些蝇营狗苟之徒,为五斗米折腰。
  好啦,你要放弃一切标新立异
  的思想。现在我给你写信,我将只写一个开头。
  你注意到没有,你一思考
  上帝没笑,有人就笑了。
  那是对的。笑,并让别人笑。
  可怜的笨蛋,春天来了,不要装作不知不觉。
  好啦,把你的冬衣脱下来。
  春天来了,2004年春天的风只有一次,我们
   这就去外面走走。
  
  黄鹤楼
  哨 兵
  
  对岸电视发射塔像一管竖着的长筒猎枪
  高过日暮和眺望
  
  翅膀死于传说的空难
  飞檐五层的仿木建筑是一盘祭祀的多层蛋糕
  只能捕杀漫天飞舞的广告 四个蓝色的魏碑
  四根羽毛的残骸遗弃江风里
  
  (蓝 不来自蓝墨水的底色和江水
  与银行 香烟有关)
  
  千年之内不见飞翔
  武昌起因古老的战事 依旧是白云的禁飞区
  
  感谢黄铜。把天空和龟蛇浇铸为一
  虚无的鸟 大地上得以安息
  
  隔 阂
  许 剑
  
  三点左右,你在喝茶
  冬天里的一束阳光,照在
  
  图书馆的门前。
  
  一切都显得安静,长江以南
  风依然高过树梢。你指着远方说
  看呐,那个人我们认识。
  
  可我什么也没看见,只好沉默。
  整个下午,只是设想着该如何
  告诉你,我瞎了的事实。
  
  在合肥
  艾 先
  
  一瓶一瓶的啤酒依次消失
  在肥河路。我没有留意路上的行人
  淮北淮南,风都很冷
  我们正练习着消失
  
  这是异乡的马路,我依附着你
  像一只鲍鱼紧紧地抱着
  属于它的礁石
  
  我也会突然消失掉吗?
  在有暖气的房间,记得你说过在马桶上做爱
  在热气腾腾的蓬头下面,你让我羞愧,
  
  我醒来的时间是凌晨三点。
  你已经熟睡,像孩子一样有着
  细微的鼾声。而我就这么赤裸着
  坐在马桶上,突然之间泪流满面
  
  饿
  李建春
  
  那木杆像一对翅膀在耸起的肩上
  扇动;低着头,担子的重量当你
  沉默时变成了韵律。翻过山梁,
  可以望见粮店。你这样来来回回
  送好几趟,侧着脸与我搭腔。
  这时候,你的声音格外的和蔼。
  
  我爱回忆你劳动时的情景,耳边
  响着扁担的吱吱声,真让人陶醉;
  你插秧或在矿上拉板车的画面
  也到我眼前——我真是没用的东西,
  只会围着你的脚跟转,帮不上忙。
  我是个病弱的孩子,从你壮实的
  躯干上长出的嫩芽,一介书生。
  
  帮你干活我就有健康的感觉,
  小时候为你送茶水,长大后当春节
  回家给一点钱,竟唱起了主角,
  年龄已使我强壮使你衰老。
  
  我曾经站在你的阴影下,注视着
  男子汉裸露的肩膀,克制住饥饿,
  我渴望拥有你的肉、你的血。
  
  一首诗
  曾 园
  
  一首诗,不会漏掉一个人的生活
  我们的四季,和鸟儿的四季
  
  都只是一行。它不会恰好把韵押在
  那个熟字上,也不会让苹果的香气
  去穿越北温带的盛大宴会。
  
  许多人的生命只在一个字中,
  更有许多个世纪没有记载。
  并非诗不完整,
  如果他们自己死后仍没有选出
  自己的代言人。
  
  曲折的韵律和巧妙的比喻
  依然属于永恒的恋人,他们
  没有白白受苦,已从那些泪水浸透的
  故事里脱身。穿过
  灌木丛,在草地上歌唱。
  
  一首诗,理所当然囊括了无限
  甚至那些酷刑(它们使时间变形)
  也能在花园中发现。那个惊悸的男人
  请你沉默,请不要向孩子们指出。
  这是随年龄而来的折磨……
  
  一望无际的田野,能够说明我们的
  生活?紫色的天空,又暗示着什么?
  在这里,新来的人必须适应
  到时候你会同意,最好的统治
  就是梦的治外法权。
  
  傍晚,或一个人的迟暮之年
  毛 子
  
  你看一个人的晚年 就像我
  穿过操场时傍晚降临
  可我并不想用它比喻 众人之中转身离去的
   一个
  我宁肯搬来石块 旧址和峰峦
  宁肯在地理中挖掘残缺的名词
  作为它的参照之物
  
  仿佛底片掉进暗盒 一个迟暮的身影
  会如何穿过傍晚 提升活着的意义
  哦!登高北望 天意已近
  我看到几乎所有人的童年、青春期和辽阔的
   中年
  都在列队致礼
  
  但总有人心灰意冷
  正在我穿过操场时,傍晚已经降临
  我听到晚风夹杂晚操的声音:立正、向后转。
  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