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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奈德诗选

作者:杨 子译




  加里·斯奈德被称为“垮掉派运动”的亨利·梭罗(金斯堡被称为该派的惠特曼)。20世纪50年代初,他一边做护林员和伐木工,一边去伯克利的加利福尼亚大学学习日语和中文。60年代与金斯堡和费林杰蒂一起参加了左翼活动。1967年1月,他参加了旧金山嬉皮士最初的集会。
  斯奈德对于东方文化尤其是日本文化有着很深的浸润。20世纪50年代中期,他来到日本,在京都的一座寺庙里修习了三年禅宗。60年代他又在日本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主要作品有《碎基石》(1959)、《神话和典籍》(1960)、《无尽的山河》(1969)、《偏僻的乡村》(1967)、《关于波浪》(1970)、《龟岛》(1974)等。
  ?975年获普利策诗歌奖。他还翻译出版了中国诗僧寒山的作品和白居易的《长恨歌》。
  
  中国文化、本土意识与斯奈德
  
  美国当代诗人加里·斯奈德受中国文化影响主要在三方面:一、寒山诗;二、禅宗哲学;三、儒家的入世思想。有人据此认为是“东方诗,尤其是中国诗歌的影响”使斯奈德在垮掉派中一枝独秀。
  事实并非如此。在斯奈德与中国文化对话的过程中,他的本土意识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本土意识的核心是民族文化意识,在特定的时代和特定的个人身上分别表现为时代意识和个体意识,包括体现在个体意识中的阶级意识。对斯奈德来说,民族文化意识来自美国文化传统和美洲印第安文化传统。他用中国《诗经·伐柯》中的诗句“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来比喻民族文化传统作为一种规范在塑造一代又一代新人时所起的重要作用。他宣称造成他这把斧柄的“美国斧子”有惠特曼、威廉·卡洛斯·威廉斯、罗伯特·弗洛斯特、王红公、华莱士·斯蒂文斯等。的确,斯奈德翻译寒山诗有时就像庞德译汉诗一样,有目的地进行改写。王红公的西部山野诗为斯奈德接受并融会寒山的“野性”铺平了道路。(但斯奈德并非像某些中国学者所说的那样是王红公的“门徒”。)惠特曼的泛神论与庄子的契合之处成了斯奈德接受禅宗影响的中介。梭罗在沃尔登湖的隐居生活为斯奈德后来把西艾拉·内华达山当作寒山并在该地隐居伏下了契机。美洲印地第安文化与中国古代神话共有的萨满色彩则成为斯奈德迅速吸收中国古代文化的催化剂。至于本土意识的另一方面,即个体意识,则是由个人的经历和生活方式决定的。斯奈德从小与印第安人有接触,在大学学的是文化人类学,研究印第安民谣,深受印第安文化熏陶。读大学时还研究马克思主义,由关心社会发展到关心整个人类,这一点使他很容易接受儒家入世思想的影响。
  总之,在研究和借鉴中国文化的过程中,加里·斯奈德自觉或不自觉地将本族文化特点作为参照项,或者作为接受外来影响的中介,或者作为选择器以决定取舍,本土意识在文化对话中起着制约作用。
  
  洞中的火光
  一整天蹲在阳光中,
  一手转动钢砧,
  一手拎着四镑重的手锤
  砸下来。
  一小时三英寸
  花岗岩山石
  小径上的四方块。
  上边,庇尤特
  山的峭崖颤动。
  我已汗流浃背。
  为什么今天要不停地想起,
  一份石头山上的活儿
  酸痛的双臂
  骡子的蹄印
  弓起身子的盲目的天空
  正午睡在
  长满蛇鳞的桧树的枝干下边
  于是心灵
  进入钢钻尖端
  手臂落下
  犹如呼吸。
  峡谷,在那
  钢钻的支点上震颤——
  我们在十二英寸深的地方填满
  乳香般的
  炸药。
  洞中的火光!
  洞中的火光!
  洞中的火光!
  把撞针塞进去。
  穿过尘埃
  和溅洒的碎石
  漫步,回来时发现:
  两手、双臂还有双肩
  全都自由了。
  
  烧掉小小的的枯枝
  
  烧掉从
  茂密地展开的
  白皮松上
  落下的
  枯枝。
  一百个夏季
  融雪 岩石 和大气
  在缠结的枝头发出嘶嘶声。
  山岭上的花岗岩:
  里特尔山——
  黑岩老了一大截。
  天鹅座,天鹰座
  迎风的火焰
  
  从西埃拉回家
  
  深夜醒来,撒尿,
  挡住那奔来的冬日星辰,
  生火
  到了寒冷的黎明它还在闪烁。
  在湖里把煮玉米糊糊的锅洗干净
  马粪上的霜
  一只灰悭鸟偷看营地。
  整个早晨都去卡车那儿
  装花岗岩,
  和兰伯氏松的树苗。
  下到滚烫的平原。
  圣华金,货车上的墨西哥男人。
  冷雾
  草席的气味
  海边一杯
  绿茶。
  
  八月在野营地,迪克·布莱沃来访
  
  你蹒跚一千英里
  从北边的旧金山
  徒步登上山腰,在云中走了一英里
  那小屋——惟一的一间——
  被野草围住
  草地和雪野,几百座山峰。
  我们躺在睡袋里
  谈了半夜;
  电缆线上的风,夏天山里的雨。
  第二天早晨我把你
  送了那么远一直到悬崖,
  还把雨坡借给了你——雨水穿透了页岩——
  你走下了雪野
  在风中飘着
  最后一次挥手道别 半个身子藏在云雾中继续徒步
  纽约已近在眼前;
  我背对自己的群山,在远远的,
  远远的西部。
  
  滚滚涌来的暮色
  
  纽波特,俄勒岗——滚滚涌来的暮色——
  九月里沁凉的大海气息,我
  看见菲尔·怀伦带着那么多食品
  穿过一个脏兮兮的地方,那儿满是
  运木材的卡车,猫和
  集材工人
  眼睛盯着地上。
  公共汽车经过时我喊了一声
  但他依然盯着地上,
  十分钟后我带着书和行囊
  敲他的门
  “我想你没准就在那辆巴士上”
  他说,然后
  把那些吃的全都拿出来给我看。
  
  松 河
  ——给哲
  
  自麦楚城堡的顶端
  可以看见几英里平坦的庄稼地
  山峦,一条长湖。
  一个中学生透过架在
  城上的家制望远镜远眺。
  新落成的商店
  把这山顶塔楼变成了侏儒,
  就像牛角——
  如今没有人
  知道他们如何
  将这巨大的石料弄到高处。
  麦楚代拉一家
  是它的主人,
  坐在这多风的
  了望的塔顶
  在冬日:他们
  小小的村舍
  全都在雪下。
  
  火车上打盹
  
  公文包,膝盖上边
  紧绷的吊袜带
  偷看胖乎乎的一小截大腿
  随着列车的减速颠簸,歪斜
  眼睛
  闭上。嘴巴张开。
  年轻的少妇睡得辛苦
  疲倦的工人们
  在加速和减速中猛地东倒西歪
  前方信号灯
  为这趟特快亮起
  它只停一站
  到站时他们才从迷迷糊糊中
  惊醒。
  致SANCHI的一位石头姑娘
  在冰冷的草丛中半睡半醒
  夜雨轻弹槭树,
  在一只倒扣的黑碗下
  在平地
  和一个颤动的斑点上
  比星辰还要小,
  它占据的空间,
  只有一粒种子那么大,
  像鸟的头骨一样是空心的。
  光芒飞越了它
  ——从未留下踪影。
  一块稀奇的风吹雨打的巨岩,
  老树干全都变成了石头,
  劈开岩石找到宁静。
  所有爱恋的
  时光:
  血肉之躯的两个人变化着,
  紧抱在一起,门框
  杂物,枪柄
  凝缩于一块沧桑的碎石。
  一碰,
  这梦就突然动起来。是真的:
  它会永存。
  
  雨季前一个禁酒日
  
  昨夜醉酒了
  前天夜里也醉了
  谈天 嚷嚷 狂笑,也许
  我该一直呆在家里看书——
  “行行好别把我一个人丢下——
  跟我一起干点什么!”
  房东的儿子
  透过后墙的一扇窗户听见我嚷嚷。
  星期天早晨,十一月,长着红色羽轴的
  鸟群蜂拥在桃树
  之上扑动
  打开双翼
  展示白得眩目的脊背
  红雀们啄开了饲料盘里的种子。
  可别逼得太近——
  我猜今晚我还得醉。
  整整一年,从雨水到紫藤,
  和杏树开花,通宵唱歌,
  睡在地板上,
  逃避内华达山里的工作
  那儿偏僻又威严
  冷雾,干燥,
  果树的叶子一片片落下。
  很快又要下雨。
  烧树叶的气息。
  橙红的浆果,鲜红的浆果
  一只突然跳起的猫
  ——我认识他——
  蜜蜂箭一般地冲进一朵花
  这温暖的禁酒的一天
  我不知道我跟大伙说了些什么
  
  更 好
  
  大叔,哦大叔
  七十只狗
  哦蜈蚣
  在床上蛰我
  长满红叶的樱桃树起风了
  理由很多
  公牛你是
  太黑了。
  柿子
  太胖了 这棵树它的
  枝条弯得太厉害。
  
  八月雾汽弥漫
  ——给莎丽
  
  八月雾气弥漫,
  九月干旱。
  十月炙手可热。
  纳帕和索诺玛的草地,
  灌木丛,
  被焚烧。
  接着到了
  十一月,
  我们全都拨回了时钟,
  天突然就下雨。
  最初的青草的嫩芽。
  你
  就像柔弱而
  新鲜的年轻植物
  变得光滑又清洁在夜里
  伏在我的身上。
  触摸,品尝,在大地上
  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新的雨水。
  当我们开创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