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5期
融 合（组诗）
作者：熊盛荣
嘘，别出声
别惊醒他的梦
在今夜，在一幢大楼的台阶上
他睡在那里，像一枚屋檐下的落叶
又像一只卑微的蚂蚁
四周闪烁的灯火，仿佛是流星
落进了他的梦里。在梦里
他搬运着粮食、面包、每一个清明和雨水
下半夜了，他冷
他抱紧自己，抱紧身体内的骨头和鲜血
抱紧一天的疲惫、困惑、怀揣的信念
偶尔翻一个身，他发出一声呓语
像风，吹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很深，很深……
母亲打来电话
你打来电话的时候，窗外正下着雨
母亲，你迟缓的语调是湿润的
像窗外的细雨，在我的耳边
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淅淅沥沥地落下
你说外婆去世了，说这个一生辛劳的女人
年轻时，是一台不知疲倦的发动机
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她的能量和热力
但上了年纪之后，毛病就纷至出现：
牙缺了，背驼了，头发也白了……
问题还在于：这台渐渐磨损的机器
却再也不能更新和返修了。哦，母亲
慢一点，你慢一点吧
你是在讲述我的外婆吗?
为什么，我却感到你讲述的就是你自己?
你平静地叙述着，就仿佛在叙述着院墙倒了
篱笆拆了，地头的庄稼枯死了
但我却听到了你言语之外的岁月的空蒙回音
哦，母亲，这时我问起你的健康
你的生活状况。你就抱怨着政府的白条
抱怨着今年的油莱又跌价了……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母亲，你别生病
你别老!
鸿济中路39号
鸿济中路39号，平民的小区
二环路以外了，交通不便
但安静、廉价，这就足够了
我住在那里，朴素地走出走进
像生活的小卒子，没人在意
下一步，我将宰马还是吃车
在狭窄的房间里，我写诗，背英语
像蚕 裹在小小的茧里
吐着我内心的丝
夜晚深了，我的影子挂在墙上
就像一件旧衣服，除了汗味
如今还增添了孤独的气息
偶尔有朋友到来，像一个长句里
突然插进的标点
我们嚼着花生米，喝啤酒
粗俗地说话，骂娘，骂诗歌
这时房东就会提醒我：嘘，小声点
这是在别人的城市，在别人的家里
黄昏归来，我穿过附近的劳动市场
众多的民工在那里茫然地抱紧自己
这群城市的游牧部落
找不到一方栖息的水草。我知道
比较他们，我非常幸福了
至少我拥有一个房间，能够静静地写作
思考，躺在床上做梦
虽然天一亮，我的梦就醒来了
但我也要起床开窗，让阳光照进来
让我从内心里说出感谢和热爱
劳动市场的门口
人群中这些浮动的面孔，密密麻麻的
呆滞、迟钝、炭火一样地半暗半红
岁月剥落的灰尘、时光缓慢的黑
都深深地锁进他们眉宇的深处
这是秋天的一个下午，在河西村
在劳动市场的门口，我看到众多的民工
散落在路边：他们十人一伙，九人一堆
就像菜市里沾着泥水的土豆，待价而沽
当我穿过去，看到他们围聚着打牌
为某次失误而懊恼，相互指责
甚至激动地争吵……围观者往往比打牌的还多
有人身在局外，却也不停地指手画脚
也有人沉默着，偶尔地笑上一笑
露出生活的污垢和黄牙……
哦，这一片我素不相识的黑压压的蚁群
他们卑微的身影，被时光发酵
散发着蒜味、汗息、口臭、不同的乡音和口语
让我想象得到他们生活的胃溃疡、 口腔疾病
和肺部的暗伤
也想象得到他们一定梦过黎明的曙光
梦过饱满的口袋、家乡的炊烟、灯盏和雨水
……哦，我就就样穿过去了
我把脚步一再压低、迫使自己忍住泪水和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