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朝布谷鸟叫的方向眺望(组诗)

作者:刘松林




  
  人在草木中
  
  人在草木中 碎花褂儿
  在阳光下 蝶翅般
  一闪
  
  人在草木中 白羊肚汗巾
  揩出庄稼棵里的
  恍惚笑容
  
  人在草木中 斑驳枝干或凸突
  结节 用乳钙用血液
  讲述着地母的
  沉朴
  
  风吹来 叶子们表情卑微
  将史书般大小的人世
  一忽儿摇得褐黄
  一忽儿 又曳为青葱
  
  朝布谷鸟叫的方向眺望
  
  除了仰起下巴颏 向着天空
  使劲巴望的一个童年之外
  还是什么也没瞧见。
  朗朗青天间 不见一伸一合的翅子
  散淡流云里 没有尖喙或短吻的影子
  萦腾的恍惚地岚中,远了一阵
  又近过来的布谷 精灵一般地叫着
  
  叫声很近时 曾向远处望
  空中有声响 眼往地上瞄
  还是什么都没见着。
  垂下来的杨柳条子努着芽苞
  地里吆喝牲口的身影一天天密了
  泥腥气鲜鲜漫泛的氛息里
  前一声后一声的四月 谜一样地叫着
  
  见不着影的叫声在云彩里响着。
  像底气厚润的女中音 重重切分之后
  余韵袅袅
  像高天里冥冥不解的缘分 紧紧追着
  你叫 绕着你叫
  布谷的叫声 听起来那么亲切 舒坦
  却有着隐隐的玄奥与不安
  当那谷种般圆润清亮的叫声 一粒粒
  落向你覆盖你
  再沉稳木慵的心 恐怕也得要
  蠕蠕地膨动了
  
  雁阵远去
  
  拍动和震撼着那个时刻的雁翅
  渐渐远了
  最后一声雁唳 还要回过头来
  给这个霜露之晨 抹上
  一派苍凉
  人啊人类啊多么渺小 而且孤单!
  人 又是多么高大 具有力量
  脚下的大洼一片空旷 滚圆的粮食
  已装进谷仓
  还有棚里的蔬菜 黄黄的南瓜凸着白霜
  秋天到了 到来的秋天不是惶怵
  也不用去攀天的梯子 梦幻
  天堂
  
  我们的乐园实实在在矗于自己身旁
  炕头上的纺车 星斗一颗一颗落进来
  笑吟吟的晨曦健康又红润
  泥墙上有洞箫 捏住笛眼
  一段段日子的音符 舞动心境的
  自在和安详
  当孩子们齐诵课文的声音 叩击着
  村庄的耳鼓
  老人们总是吐出一口烟缕说 人往
  高处走 就得挑着些亮光
  
  雁阵远去 秋更深了
  在更深的秋日之晨 我的目标
  变得更为简洁和明朗
  趁上学之前 得用耙子搂回更多的柴禾
  才能使冬日的火焰 火焰里的天堂
  燃得更亮光
  
  雁阵远去 远去的雁声和立在
  大洼里的我构成某种角度
  就在那一刻 恍惚有金子样的东西
  在脑里沉甸甸地闪了一闪
  当那个一身藏蓝粗布衣裳的十一岁孩子
  再一次用力弯下腰去时
  谁也没留意他身上是否长出光芒
  可现在想想 就在那时我已经
  真正长大
  
  老宅址
  
  老宅址已经是一堆碎片朽土了
  慵容的阳光 依然那么古朴地照着
  几只芦花鸡聚精会神的爪子
  正在里面咯咯叫着刨出些什么
  
  那么多人影憧憧的声音 面容和情节
  从里头长出来 又在
  类似村边古阳河波涌的水面上
  鲜灵活现地飘着
  对于二十年后归来的我 恍如缕缕
  昨夜的梦绪 美丽而熟悉
  风儿摇着眼前一丛瑟瑟枯草
  我瞥见了岁月的影子与凄怆
  
  贴了喜鹊登枝窗花的土屋和那棵
  两搂粗的古槐呢
  作为我真实的根或胎记
  再锋锐的斧刃也已无法将它伐去了
  此刻 那些难忘的故事和时光 叶子般
  就这么簇簇篷篷地绿着
  这些年撑持我熬过难关的钙质与盐
  我知道 是它瞧着我从心里疼出的一身热汗
  
  槐荫下 边听我敲着破盆说书边夸我
  准有出息的烟锅和豁牙呢
  一场雨后 闪亮在树缝里的蝉蜕呢
  我们知道 那是蝉儿飞出后留下的空壳
  和草叶上的蛇皮一样是能换糖豆的药材
  那时节 怎么就连它到底能治啥病
  竟也毛糙得顾不上去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