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羊:遥远的药味(组诗)

作者:耿 翔




  
  逃跑的沙粒
  
  多么裸体的草地,羊的目光
  如果再单薄一些,我的内心
  如果再透亮一些,这片集体衰退的草地
  就不会向天空,摇响
  逃跑的沙粒
  
  而铺满羊蹄的草地上
  一根芦苇,把圣人的思想放下
  也要秘密地记录,一群游牧者的伤痛
  就像天空,把沾带雨水的云朵擦洗干净
  也要给飞鸟,留下一丝羽痕
  落在羊群的头顶,岁月的风声
  却吹打得草地,退到黄河以北
  荒芜着英雄之路
  
  那从游牧者干燥的形体上
  突然传来的膻香,在我闻惯泥土的心中
  已把这片草地装下。翻开一部
  被羊读破的经书,谁发现草的名字
  挤在繁体的汉字内
  都叫中药?而流动在羊的身上
  还是草的力量
  
  面对逃跑的沙粒,我凌乱地看见
  一只口衔草根的羊,却猜不出它用赴汤
  还是蹈火的方式,去赴一次
  别人的晚宴
  
  遥远的药味
  
  像把一张单薄的麻纸
  糊上挡风的窗户,一个被大雪
  很深地埋着的冬天,我用土布缠住肩膨
  寂寞的原野上,一件纹身的
  陶俑,突然被羊群唤醒
  
  我知道,躲在土墙后面的目光
  把我简笔一样的背影,一直望上大路
  羊群的后面,我低头不语
  我很想从遍地的膻香之中,寻找出草才
  已经遥远的药味。黄连厚朴
  这些羊的食物,被一位久住长安的女人
  用来编织小说,中药一样
  她的家族,我的童年
  
  而一群从草坡上面
  追赶着羊群的飞鸟,惊得我一抬头
  看见土墙后,一件同样用土布织的衣衣
  把一位身材瘦小的女人
  缝合得慈祥。她的怀中
  一把切碎的草药,帮我们滋补着
  病中的岁月
  
  大雪落在地上,大雪
  穿过我和羊群,把一种最熟悉的中草灰
  摇醒在一块,最先融雪的
  谷地、或阳坡
  
  一群奔跑的羊
  
  一卷吹动王朝的风
  把黄河吹过来,吹动羌笛
  一群在荒草中奔跑着的羊,也揭竿而逃
  我的兄弟,找一孔窑洞
  先把受伤的身子放下
  
  祖先呵,我不想把草地
  放在一次灾难里叙述
  猛然回首,它们死结一样挽起来的眼神
  正盯得天空发冷。一场雪
  一场比火焰,还要温暖的雪
  被谁驱赶过来?我只有
  穿过黄河最厚的冰层,把它和羊
  一块牧放
  
  寂寞之中,让漫天落雪的声音
  诉说一只身陷饥饿的羊,也不会把犄角
  抵向人群。站在山顶
  羊的头颅,沉重地低下
  我只有把自己,很痛快地放在它们中间
  千万次,看双唇与大地
  枯燥地接触。我被女人
  舔湿的额头,在雪中降下
  为羊哭泣的泪水
  
  黄河岸边,一卷大风
  正越过最后一位游动着的牧人,把一扇
  收留羊群的栅栏,入木三分地
  吹动。我迎风的长发
  也被突然卷起
  
  父亲的年代
  
  被羊群牧放着,父亲的年代
  像一把雨中的油布伞,打过太多的天空
  已逐年发旧。我零乱的目光
  落在事物的哪一面,都像落在
  他的脸上
  
  父亲的年代
  我不懂得,用一块粗糙的石头
  留住他简单完整的面目。就像那些泥土
  一旦流失,会变得千疮百孔
  从风中抽回来
  我的手,不敢在素描给神的村庄里
  碰一根铁青的树木
  或一棵断代的庄稼
  
  其实,父亲的年代
  永远像一扇非黑即白的大门,却被别人
  牢牢地关着。那一群拥挤的绵羊
  很像他多余的兄弟
  潦草的山坡上,面对几只
  自由的舞蹈者,他不会说出
  我跳舞,因为我悲伤
  
  而羊的样子,刻在父亲的墓碑上
  永远比他的名字生动。在叫不醒天地鄙
  最后一个可悲的夜里,我偷偷地用一只
  父亲放牧过的羊,祭奠着
  父亲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