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夜曲声声

作者:王辽生




  夜曲因四颤梦之流韵而牵人神魂。百余年前,爱尔兰天才作曲家菲尔德写出了当代第一支夜曲,引起轰动;随后更由于波兰肖邦的倜傥加盟,将夜曲推向了柔润浪漫的抒情极致。不过创作那些夜曲的先生大约并不受夜或昼的时间制约,而我此刻所喟然聆听的声声夜曲却名副其实地来自夤夜,来自无边的永恒黑暗。
  黑暗,不利于审视却利于沉思。我眼前这两位善于沉思的饕餮之徒此刻就觥筹交错于精神宴席,品尝喜怒哀乐的同时,也红光满面地品尝燕子。燕子?是的。我指的是一首题为《飞吧燕子》的诗,一道值得品味的大菜。至于所说的两位“之徒”,则一是庆洪,一是友津,都比我小却都在道德文章上是我的学长,都曾以匪夷所思的诡秘作品害得我一次次拍案叫绝。燕子诗是薛友津之友任昌吉写的,友津说他这位朋友可非同寻常,一是失眼,二是丧妻,吞下一口口黄连之后,仍毅然决定笑对人生。他写的是夜半惊魂:“从睡梦中惊醒/才想起/那一大一小的燕儿,/已拖着伤残的躯体/带着对未来的憧憬/飞向下远方”。飞走了,为了糊口为了生存而任凭命运将残妻稚儿送向了远方;任昌吉仰天长望,想必他用的是第三只眼睛。根据古生物学家别洛夫的理论,不少先民确曾拥有过第三只眼睛,它借助于一种神秘腺体,保留在人体内的松果体中,让少数盲而多慧的悟者,在意念中看到具体的图象。他接着写出了他的担忧和企盼;“一路艰辛/酗路惆怅/南方一片沃土啊/请恩赐燕儿一窝巢穴/让它在生死线上挣扎之余侑一个立锥之地作片刻的小憩。”句句泪,字字血,他一家的苦难是深且重了!小憩,那哪是小憩,那是悔之不及的长眠,他可怜的盲妻随一缕秋风无声地去了,而痛心疾首的盲诗人以歌当哭,将他一颗滴血的心脏呕了出来,捧给我看,教我惊颤而感动。他的诗清浅直白,要害在情;裴多菲的直白短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偌为自由故俩者皆可抛”之所以脍炙人口,是因为他情从心出,人诗合一,为反抗暴君而战死沙场,将他二十六岁的黛绿年华献给了自由。说《飞吧燕儿》是好诗,因为是人格入诗,情漫地天;此时此际,薛友津将任昌吉的又一页薄薄诗稿放到我掌心,我顿时觉得很沉很沉,那是生命的重量。
  生命重量取决于灵魂的重量。其实对任昌吉其人我早有耳闻。不仅几年前江苏作协在徐州召开苏北片座谈会时同住一室的友津曾向我讲起过他搏雨斗风的不屈个性,之后又有人向我夸赞过他有口皆碑的按摩功夫;不过他这个炼火加身双目失明的汉子能写出如此感人的诗,倒大出我的意料。“人一能之吾十之,人十能之吾百之”,是孔丘在两千五百年前对一个弟子的赞许,难道我们不该对死而复生自强不息的盲诗人来一次大声赞许么!身陷九重之渊,却要像“岩石缝隙中穿出的草/肖壁悬崖上挺起的松”那样顽强地活着,而活着是为了“一次次精心细致地投入/换取一个个愁容舒展的笑容”,说“病员的康复给了我最大的满足从们的赞扬就是我心中最美的歌。”我以为无须再引用了,这已足够让世界洞悉其灵魂。他甚至在他垂危盲妻命悬一线时写下了五内俱焚的爱的诗行:“如果我也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一定摘下嵌入你的眼眶。”三十多年前,他这个徐州一中高材生,出类拔萃,志在云天,却由于严酷历史和愚昧现实的双重戕害而罹难,结果是眼角膜软化穿孔,猝然致盲,是一次无可挽回的天塌地陷!当咽喉被恶毒的手狠狠掐住之际,任昌吉没有十艮,没有怨,有的只是思想;思想左右人生。正如他后来《瀑布》一诗之所抒;“如果不是青山将流水托起并紧紧拥抱/便不会再有生命绚丽/不会再有你飞翔之梦/你一瞬间的迷人风采”。迷人风采是热爱生活的所有子民不容亵渎的权利!任昌吉因哀而不伤残而有为认知到自己的存在价值,因选定坐标一往无前而自豪:“而我自豪/因为我敢于在黑暗中搏击黑暗/敢于将我的搏击之歌/悄悄地唱给你听。”
  夜曲婉转,诗韵悠长;探泉魔杖伸向心泉所激起的生命浪花,洁白有如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