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夏天就这么过去了（组诗）
作者：蓝 野
祝福刚出洞的蚂蚁
他们终于从自造的天堂里逃出
天空多么明亮
那探向空中的树干多么熟悉
祝福狗尾巴花的根部
那小小的根八方奔走
一个月后的穗儿
正是十年前两个少年恋爱的理由
祝福那块石头的宁静
他忍受过热也忍受过冷
他的沉默不会走掉
他的沉默得到过火山的允许
祝福我也请忽略我
春天给我的已经足够多
我会轻一点活着
不去惊醒不想醒来的每一粒尘土
祝福那位出售梦幻的长者
祝福那双累了的鞋子
祝福稻草人，他将开口讲话
祝福风的影子，他回来过又已远去
没有人比我更贪婪
没有人比我更贪婪
每天盯着你看
在一个飞快的年代
想爱，想让爱把时光
慢下来
没有人比我更贪婪
现在还是夏天
我却看见动地的大雪
和我们埋在大雪里的火
岁月啊，我就是想把你的全部放在瞬间
没有人比我更贪婪
我心底的善少得可怜
想着你在人民医院的急救室
说：心疼
你来，陪我把生命的疼痛慢慢用完
没有人比我更贪婪
我的自私，每一寸尘土都看得见
我要在失明之前离弃尘世
要在另外的地方看着，你
在几天里用尽了怀念
夏天就这么过去了
夏天就这么过去了
立秋的时候
我走在路上，就像
为了赶往秋天，你喜欢的日子
我总是愤恨于自己的细腻
一个男人，为一片落叶伤心
多么为人不齿
夏天就这么过去了
夏天过去的时候
我在路上，你在远处
和那些热爱生活的人住在一起
把夜晚当作白天
把好时光痛饮下去
把我暂时和一粒大道上的沙尘
放在一起
我想了又想
算计着未来的时日
决定还是这样活下去
等大风吹来屈辱
也吹来更多的回忆
秋天来了，天空不哭
在月光一样干净的书信里
我回了一次爱情的处女地
乘着一张飞翔的白纸
乘着一片从头顶飘落秋天的叶子
纪事，和一个要对你说的梦
就在大楼的缝隙里，
四散的光穿行，城市的石头
把我们砸疼
就在这电话机旁
我宁愿顺着雨滴找到你
而不想说出：爱!
就在那本厚书的另一页
那暗藏的天机还是忍不住闪动
那一个字便跑出马达声声
就在朝阳路上，我弯腰
想在腐烂的岁月里找到
陨落的星星!安静，和一片碎纸上的证明
就在我的一个梦里总覆盖着另一个梦
梦里老柳树生长得那么固执!
老柳树替我长着体外的骨头，多么坚硬!
书 信
父亲，你在天上一定知道
我时时忧伤
一定知道我的身体里埋下了时间的鞭子
从里向外抽打
我的头发开始白了
我再次爱上了故乡
父亲，我还爱上了手写的书信
正像现在，给你写
也给她写
写着我的尘土
我的火焰，我的天空里飘着别人的雪
我在一遍遍练习着说我愿意
并不是模仿教堂里的婚礼
我只是想说
这一切，这尘世的事物都是我愿意看见的
这尘世的悲苦是我愿意承受的
每天，我背着包裹奔忙
我的背包里有她的照片和来信
有她手写的阳光和月亮
请你不要生气，现在，就是它们
照亮我在黑夜里走着你的路
父亲，原先只你知道我是个爱痒的人
现在，她也知道
前些天你从天堂来信要替我止痛
放心吧，我的腐烂
她只用一把无邪的盐就止住了
我已不再痛痒，不再呻吟
现在，我轻快得可以飞翔
而且，她也开始呼唤我的乳名
有一天，我们看着青绿的西山
西山上的青绿
一直看，一直地看下去
我突然就感动了
就把这个秘密
你让我长大后要保守的秘密
告诉了她
她面对我流着清澈的泪光
父亲，现在是夏天
大地潮湿，城市无眠
嘈杂的人群呼啸而逝
我想让你看见——
我还是你安静的孩子
不去躲避这岁月的缓慢和苦难
因为我爱上一个人后，依然爱着
你飘荡的炊烟和天空的蔚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