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生活,或者葵花(组诗)

作者:刘 春




  一个字:爱
  
  要说出一朵花的名字是容易的
  它与青梅有关、与竹马有关
  与一个少年难以启齿的幻想有关
  但仅仅是这些还不够
  
  我必须在它来临之前安排一棵树
  从天堂往下长,巨大的枝丫
  挤满空空的牧场
  那时候阳光和雨水相互交叠
  我站立,眼里充满沧桑
  
  眼里充满渴望,而当我张口
  想说出你的名字
  我将发现语言是多么轻!
  你是一团火,热情、灿烂
  但你得等待来自十二月的证明
  
  要说出一个字是容易的
  问题是,说出之后我们仍在
  喋喋不休,而真正的爱一经说出
  全世界都将成为哑巴
  
  黑夜的纸片
  
  纸片飞起,在黑暗的街角
  轻轻地,没有半点声息
  一个人从子夜惊醒
  看到另一个人历尽沧桑的一生
  
  这风中的漫游者、落难的孤儿
  使我确信我一生的苦难不会比一张纸更多
  纸片飞起,带着无声的呼唤与倾诉
  直接切入我灵魂中最冷漠最坚固的部分
  
  更多的时候,纸片沉默
  像一个黎明前熟睡的孩子,脸蛋纯洁
  而稚气,而他的梦在飞翔
  他正在接过属于他的那份早餐
  
  我要在诗歌中为纸片腾出位置
  为那些细小的说不出名字的生物腾出位置
  我要用生命守候,用血液发出呐喊
  像黑夜里飞起的纸片,携同高天上
  隐藏的月亮的翅膀扑向大地
  让更大的风暴在黎明前引而不发
  
  而在黎明前醒来的人啊
  你们要珍惜这黑暗的赋予,要珍惜
  即将到来的,红红的、希望的火光
  
  生活,或者葵花
  
  我认识这事物,它的绿色躯干
  它在风中摇摆的青青叶片
  (那是它一生中最美的琴间)
  我认识阳光下谦卑下垂的淡黄头颅
  雨中落下的棕色鬓发
  我认识镰刀背后无辜的眼睛
  默默流下的白色泪水
  (这让我一看到磕瓜子的女人就反胃)
  在深秋,我认识孩子们
  用来生火取暖的灰暗的干柴
  那烟雾熏得路人眼角酸涩
  当我终于爱上爱磕瓜子的女人
  结婚、生子,有做不完的家务
  我认识它的黑色外套,或许里面
  包裹着某些秘密
  但我已提不起兴致
  
  履 历
  
  从一九七四年开始,我就住在这里
  熟悉这片草地、这棵树
  那时候燕子在风中飞翔,细小的树干
  抖落满地阳光
  一九八零年,我在树荫下幻想
  和小兰一起上学堂
  我听说过比树更粗壮的事物,但它们陌生
  一如墙上日益暗淡的标语
  
  那些年月,我习惯在草地上高举右手
  向书本上的影子诉说愿望
  后来发现这纯属多余
  一九九三年,在这棵树下
  我送小兰到深圳打工
  现在,草仍在长,树变得更粗壮
  墙已被推倒,小兰一去不回
  
  风 尘
  
  最初我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只是内心
  突然觉得有点不适
  那气味或许过于浓郁了
  路灯下,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用衣袖优雅地掩住了面部
  
  很长一段时间,这样的状况
  让我无法理解。当风起时
  只会有小草歌唱,只会有云卷云舒
  落红飞上额头,也干净如
  少年的梦想,难以启齿的部分
  要推迟到二十年之后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一个词语
  有了引申义。中心广场的花树旁
  娱乐厅门口、大街拐角处
  这个普通的名词将改变它的词性
  停下脚步,剩下的就可以由钞票发言
  
  阳光下的一切,直接、实在
  有几分诗意,让你想起水、森林
  和草地的面积
  夜幕下的那些呢?你如何能够
  掉头避开?尤其当一个人患了软骨病般
  瘫倒在另一个人怀里的时候
  
  春 天
  
  仅仅是两个字,就足以生动一首诗
  这运送欲望的女子
  在人间煽风点火,散布新鲜的花粉
  她的尖叫,穿透整整一个季节的梦境
  
  胎儿们在挣扎,他们要出生
  要早日加入世界的合唱
  上学的孩子打花园边走过,一个声音
  秘密地摇荡他的耳垂:
  “我冷,所以要和空气一起飞。”
  他扭头,只看见墙角斜出的枝条
  这是南方的三月
  一些隐秘的事物从地底往上拱
  隐忍、细腻、不为人知;
  这是力,是即将美丽起来的飞翔
  是一个即将长大的生灵,对风水示爱
  是十个月后无声凋落的枯叶
  自己熄灭自己的火
  而现在她爱上了人间,用树叶为自己命名
  她在找一朵云,到天上休息
  如果你仰望,她就是广场上空的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