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现代汉诗的内在韵律

作者:邹立志




  诗歌最集中地表现人类的审美情感,需要用感受的逻辑取代常识的逻辑,用理性的语言传递独特的经验,追求语言形式本身的审美价值。日常语言往往规定了我们看待事物的角度与方式,它的实用价值也使它无暇顾及自身的美学价值,而诗歌这种不同的言语行为方式,必然驱使诗人对富有潜力的日常语言加以改造和挖掘。
  语言学和诗学都关注语音的意义,但语言学只关注那些对区分意义有价值的音位特征,语音的差别为意义示差服务。而在诗歌中,人们关注语音形式本身的音乐价值胜过关心它的语言学价值。因为从效果上看,音律的作用是直接施诸我们的感官,空灵的诗思也只有凭附在完美的形体中才能达到较为完满。诗歌关注如何利用语音有效地组织意义,注重语音的象征作用,而不是实用价值。
  《说文解字》这样解释“音”:“音也从言”,“生于心,有节于外谓之音”。音乐和语言都发自人心,表达人的思想感情,后来音乐仍把抒情性保留下来,语言因为各类复杂慨念的建立而慢慢走上抽象化的道路,书面文字的产生更加剧了这个过程。诗与音乐最重要的相通之处就是节奏,原始时代诗歌可以没有意义,音乐可以没有和谐,舞蹈可以不问姿态,但都必须有节奏。后来三种艺术分化,诗歌转向重视文字意义,节奏就有所弱化。音的起伏轻重交替在音乐中表现为旋律,在诗中表现为格律,诗人力图使语音和语义尽可能产生同构,以便突出语音自身的感性特征。燕卜荪说:“我认为,权威的、正确的观点是:声音必须是意义的回声。”在不损害语义的条件下,诗歌为了达到音义和谐,可以调用不同的语言手段。语音在诗歌中就不仅仅是表意的辅助工具,往往成为意义的一部分,“诗歌最难传达的意义往往是通过整首诗的音乐和音调揭示出来。诗人心里也明白,要想传达出某种意义,必须使用什么样的音调和什么样的节奏。”
  在诗中,音的高低、轻重、长短的组合,间歇和停顿,以及相同音色的反复出现,行末和句末运用同韵、同调形成和谐韵律。韵律使诗歌更有音乐性和节奏感,在吟诵中更具感染力。不同民族语言特点不同,音韵形式往往有显著差异。现代汉语在音乐性方面有它的特点:元音占优势,语言里乐音特别多;元辅音间隔,形成分明的音节,使语言富有节奏感;声调的变化,使语言具抑扬高低的音乐色彩。词汇的双音节化,和四字格词语结构以及双声、叠韵、叠音的形式等,都加强了汉语的音乐性。“形成了它所特有的显著的音乐性——声音悦耳、音调柔和、节奏明朗、韵律协调。”构成汉语形式美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汉语在其单音节、双音节和四声特点的基础上形成的变化多端又和谐铿锵的韵律,富有鲜明民族特色的对偶格就是汉语重韵律的必然结果。复杂多变的平仄和押韵异中有同、同中有异构成诗歌音律整体的和谐,韵律与文辞内容的兼济成为汉语崇尚的语言艺术境界。
  现代汉诗是形式化的韵律跟语言自然韵律的有机统一,如果只有纯粹外在形式的韵律,诗歌就会呆板无生气;如果纯是语言的自然节奏,就无所谓规律,也无以区别于散文。“规律的束缚性不应该是绝对的,否则呆板一律,造不成内在的形式,也就是说,产生不出真正的诗。”但诗歌的音乐性又不同于纯粹的音乐效果,因为它使用的语言媒介决定了将有很大一部分注意力分心于语义,所以诗歌韵律有自己的特点。现代汉诗的韵律形式有外在的韵律变异,如音质、押韵、节奏等;也有内在的韵律变异,如语速、语调、语气等。自由诗在摒除了严整的格律形式后,使音律跟意义的结合更为自然,更为内在。本文拟在此对诗歌的内在韵律变异作一些探讨。
  
  一、语 速
  
  语速常常被研究诗歌语体的人所忽略,却为诗人所注重。语速不同于节奏,节奏是语音交替出现有规律的运动,语速是语音在一定方向上单位时间内所经过的距离。当然它跟节奏也不可分离,“节拍群划分的粗与细、疏与密,与朗诵速度不可分。”速度和节奏形成语音上的综合作用,和谐地服务于诗歌表意。
  语音本身有不同的速度,就音长来说,发音较长的音速度慢,发音较短的速度快,汉语四声中上声语速最慢,阳平次之,阴平又次之,去声、轻声速度最快,从调值图来看,似乎去声经过的距离很长,但在实际发音中并非如此,去声是升降调,降到最低值停止,不能再往下延伸,而阴平、阳平是平调、升调,发音是可以延长的。不过汉语并不以音长来区别意义,不像希腊、拉丁语长短音的区别性特征那么显著和重要,加之朗诵诗歌时,不是孤立地发出一个个音素成音节,而是连续发出许多音素或音节形成语流的。在过程中,音素或音节之间还要相互影口向,产生音变,这样使语音本身的速度对诗歌的影响较为微弱。不仅四声有语速,韵母也有语速之别,按古代开、齐、合、撮四分法,开口呼语速最慢,合、撮口呼次之,齐齿呼语速又较快。语音的这些速度特征在造词时可能有过一些暗示作用,如“悠长”、“忧愁”、“迷茫”、“凄清”、“凄婉”、“彷徨”……大多是平声、开口呼,戴望舒利用它们在《雨巷》中造成一种慢速的语音效果。闻一多在《红烛》里却用了很多语速较快的词:“矛盾”、“烧沸”、“监狱”、“快乐”、“创造”……这种朗诵速度能让人的热血都沸腾起来。
  语义、情绪的不同对语速的影响是主要的。钱钟书曾在《诗可以怨》一文中论述过快乐和痛苦在人心里留下的不同时值,并引陈兆仑的话说:“盖乐主散,一发而无余;忧主留,辗转而不尽。意味之浅深别矣。”又举出凝结在词汇中的实证,“心花怒放,开心,快活得骨头都轻了”,和“心里打个结,心上有了块石头,一口气憋在肚子里”等等,表达了乐的特征是发散,轻扬,要挽留它也留不住;而忧的特征是凝聚,要消除它也除不掉。自然造成表达快乐心情的语词速度较快,如“狂欢,旋转”(公刘《五月一日的夜晚》);“甜蜜、美梦、幸福、歌唱”(何其芳《回答》);“激荡、明朗、壮丽、奇妙,万寿无疆、情豪志大,心高胆壮,年富力强、辉煌、赞赏、希望”(郭小川《望星空》)。相对地表达痛苦、跟悲伤感情相关的语词速度较慢,如“怠倦、苦难、悲欢、离合、黑暗、眷恋、孤单、流放、渺茫”(何来《先驱者最后的信息》);“凄凉、悲壮、风烛残年、寒霜、软弱、苍白、悲伤”(雷抒雁《小草在歌唱》)。但是如何利用语音造成不同的速度效果,还有一些技法上的讲究。我们可以从快速和慢速两种典型样式来展开讨论。
  
  (一) 快速
  
  语速的快慢跟诗歌要表达的语义和情绪密切相关,通过实例我们可以看得更清楚。如郭沫若《立在地球边上放号》、昌耀《划呀,划呀,父亲们》、章德益《西部太阳》、伊蕾《黄果树大瀑布》等。“立在地球边上放号”这个动作本身就表明诗歌不可能以慢速进行,因为慢速与“放号”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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