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诗歌的困境

作者:佚名




  诗歌比散文和小说需要处理的、来自技术层面的因素要多得多。散文和小说如果有一个好感想、好故事,差不多就可以读下去了,但诗不是这样。一首诗就算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切入点,但如果语言、结构或思想等任何一方薄弱,那么一首好诗的内在素质也就会随之流失。
  因此,从广义的角度来看,诗歌的困境几乎无处不在:语言的、节奏的、思想的、现实的、细节的、情感的、结构的……等等,所以,很多人在写到一定年头之后,都会感到“技术”在诗歌里的重要性。很多诗人因此喜欢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诗歌工艺匠。而要达到这种境界,该要付出多少年的劳作和寂寞啊,那几乎是遥遥无期的痛苦——虽然,痛苦其实也是一种欢乐。
  由于每一个技术上的细节都存在着困境,因此,一个诗人的成熟无不是建立在逐渐地、或多或少地处理了这些困境上。一首打动了我们的诗歌,它肯定已将某一个诗歌因素推到了一定的高度:不管语言的,思想的,还是情感的。但是,单一处理一个因素肯定难以成就一首好诗,一首好诗的诞生不一定需要将它涉及的每一个因素都推到一定的高度,但肯定已经将某几个因素推到了一定的高度。而这正是诗歌的难度所在、困境所在。因此,诗歌不仅是一项技艺,而且还是一项隐秘的、无法通过定量分析的技艺,这使得诗歌同时也是一项冒险的事业。因此你可能会偶遇一首好诗,但却无法硬写出一首好诗。
  考察一下中国近三千年来的诗歌,可以看到,中国诗歌在每一个阶段上的困境都是十分明显的。朦胧诗最大的因素或者说首要因素是“政治抒情”,是建立在意识形态上的,而这一点在艺术上基本上不具有永恒的素质,如果这个内核不具有一个硬度,那么,再怎么努力,这一结果也必将塌缩。况且,朦胧诗人们还没有将语言、思想等诗歌必备的品质推到一定高度。所以就注定了那一时期诗歌质地的软弱。
  朦胧诗之后,具有大师气质的是海子,他将诗歌中的语言、节奏、抒情、想象等都推到了一定的高度。但由于海子的年龄太小,他的诗缺少现实的厚度,也缺少哲学的背景,这就影响了他成为一个大师。他终究只不过是一个局部的天才而已。
  海子之后的九十年代诗歌,是所谓“口语化”、“叙事性”大行其道的年代,那些沉迷于“叙事性”的诗人,写着散文化很重的、冗长沉滞的句子,他们在其中堆积了大量的生活细节,但缺少对它的技术处理,不能把这些细节归入到某一精神背景中去。所以,当他们热烈地谈论金斯伯格时,我总觉得他们玷污了他。就拿金斯伯格的《嚎叫》来说,技术多么严谨,语言多么干净漂亮,思想多么深邃严肃!金的《嚎叫》还有很多因素,包括他对节奏的控制,都达到了一个极致。
  中国目前有很多埋头于局部的诗人,甚至某一代诗人的全体全部埋头于局部之中:朦胧诗人埋头于他们的政治情结中,海子埋头在他的天才但缺少现实深度和重量的抒情中,叙事诗人埋头于现实生活原生态的细节中……虽然他们有时间上的延续,但彼此是断裂的,没有技术上的延续。后一代诗人很少继承前一代诗人倾力打造的某些优秀素质。他们没有通过集体的力量来解决一些诗歌因素,而且醉心于出名、占山头、制造并企图进入所谓的“诗歌史”,工夫不全在诗歌上,因而破坏大于重建。
  所以,如果说不久中国诗歌能走出困境的话,我感到就是要有一些不再局限于某种单一诗歌因素处理的诗人的出现,而且必须有能力把某个诗歌的因素推向某个高度。
  中国当下诗歌的困境还表现在:几乎没有一个诗人能坚持长久的诗歌写作,很多有天才素质的诗人,他们在处理了某些诗歌上的因素之后,。就消失了。他们没有在另外的因素上再努力,这就让他们注定成不了大诗人。而目前我们公认的国外的那些诗歌大师,几乎都是用一辈子时间来磨练他们的诗歌技艺的。并且越到老年,写得越是博大精深。如博尔赫斯、史蒂文斯、特朗斯特罗姆等等,他们的诗歌状态保持了一生。
  近期看了史蒂文斯的《坛子逸事》:
  
  我把一只坛子放在田纳西
  它是圆的,置在荒野
  它使零乱的荒野
  围着山峰排列
  
  于是荒野向坛子涌起
  匍匐在四周。再不荒莽
  坛子圆圆地置在地上
  高高屹立,巍峨庄严。
  
  它君临四面八方
  坛是灰色的,未施彩妆。
  它无法产生鸟或树丛
  不像田纳西别的事物。
  
  很短的一首诗,其带来的震撼和想象是极其巨大的,一个坛子,放在山巅上,它改变了荒野,它高高屹立,使零乱的荒野围着山峰排列。诗艺也是如此,不管是中国诗人还是外国诗人,都必须要有一只坛子。
  我指的是处理诗歌因素技艺的那个“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