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平沙落雁(外一首)——观傅抱石画展

作者:余光中




  在大河起源的高原
  一老者趺坐于沙丘
  初融的雪水清浅
  在他的脚底路过
  向下面那世界奔流
  膝头的古琴只等
  修长的指尖一落
  神经质的弦上
  就松开敏感的筋络
  放出一只、两只、三
  接翅而起的寒禽
  冲破高原的肃静
  直到空中的翼影
  翩翩排成了雁阵
  是河在流着呢还是
  时间在下面流过?
  是沙在静静地听着
  是整片高原在应着
  天盖地载的寂寞?
  沙,也有耳朵么
  一千里之内,除了
  老者与煮茶的小厮
  下风可还有一只
  耳朵竖起来听么?
  琴声悠悠能传到
  昭君或李广耳旁么
  昭君有哭泣,李广
  有停下马来听么?
  丝路的驼商络绎
  有回过头来找么?
  面向无边的空旷
  背着入神的观场
  老者无言,琴声袅袅
  在他的指间起落
  尾声转缓更依依
  呼应着雁阵的回旋
  愈迥愈低愈低回
  飞回老者的怀抱
  曲终了么,沙漠问道
  是雁阵收回了琴匣
  究竟,还是
  琴声散落在天涯?
  
  酸关麻站
  
  “你的伤已经积压太久了
  那推拿师说,“也许
  要一路追踪到童年
  见不到光的一个角落”
  于是他无敌的外肘
  电钻一般向我的要害
  向地下秘道的环跳穴口
  狠命地锥入,惊呼声中
  更沿着螺旋纹的绝情
  越拧越紧,将我的宿魇
  穿过永无止境的酸筋
  在盲目的黑洞加速逼进
  闯过风市口,撞开膝阳关
  掠外丘急转而下
  直抵足窍经底的麻站
  
  那疯狂的触觉,呻吟声中
  分不清是受罪或过瘾
  只觉得判得太重了,酸刑
  一生的拧扭,挤榨
  攀不尽的梯级,爬不完
  的坡路,上坡又下坡
  跨不尽的门槛啊
  跳不完的沟壑
  一步步,一辈子
  十秒就翻遍了辛酸史
  ——母亲正大叫,要小心
  忽然我失衡,头重,脚轻
  弗洛伊德要旁敲侧击
  才追获的童年,推拿师
  一旋肘就直捣麻穴
  
  正惶恐这酸关如何能过
  突然那绞刑一松
  万水千山
  又回到榻上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