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纽约诗人(—)

作者:张 耳

 谈起纽约,自然联想到摩天大厦林立,华尔街炒股喧哗,时代广场灯粉酒绿,百老汇歌舞升平,第五大道珠光宝气店门豪华,街上行走匆匆目光直视打扮得性感入时的纽约客。总之是铜臭,脂粉,香、臭汗气;中天,红尘万丈之地。所以笔者在曼哈顿西北角华盛顿高地寓所写下这题目时,首先感到有必要做一点解释。
  秋光正好,厨房向东的窗洒满早晨新鲜的阳光,花猫Zoe坐在阳光里观鸟,园中树叶草尖已开始转黄,只有靠墙的英国常青藤仍执着地舒展一汪浓绿。街上很静,静得像所有周末的早晨。纽约其实像所有国际性大都会一样,有许多不为常人注意的层面、角落。一个大舞台各式各样的角色,有大红大紫的男女主人公,更有跑前跑后、扮上扮下帮腔跑龙套的,况且还有不在舞台上的旁观者。据笔者多年观察,纽约诗人骨子里就是这样一群不上台面的旁观者。无论你是土生土长的本地特产,还是番生嫁接的外乡名种,插到纽约土里开纽约的花,写纽约的话,对号入座,自动退出历史舞台。广播,电视,报纸,杂志,纽约富有盛名的新闻媒介报导的都是台上的事,影剧明星,政客,歌星,球星,系列谋杀、强奸犯,百万富翁,战争和谈,法律条例,偶尔涉及书,也多是畅销小说,新闻纪实,名人传记,绝少提到诗。诗人地位糟到这个地步并非纽约特殊现象,其原因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但事实不变,不光纽约外的人,就是家住纽约,你也难识“诗山”真面目,除非你也和我一样与他们为伍。
  旁观者归旁观者,诗人行为举止各有风骚,自得其乐。有拘谨稳重,礼貌友善,勤勤恳恳,上班下班,老婆孩子,一如银行小职员;有声若洪钟,滔滔不绝,头发瓦亮,衣饰鲜明,进出若入无人之地,自我感觉甚佳的自赋明星;有打扮怪异,独出心裁,每天早晨不知花多少时间站在穿衣镜前煞费诗心才创造出那一身组合,男必定长发披肩,女十有八九剃得看得见头皮,更有五彩的发色不断随心情,季节,时装流行色调换。其他大多数则不修边幅,衣裤陈旧,偏爱黑色,耐脏且透着深沉神秘,永远时髦。亲见某位诗人一个春天只一身打扮,洗得发毛的牛仔裤,墨黑高领套头衫。实在忍不住问他是不是对这身装束有什么迷信,所以从不换衣服?他赶紧解释说他懒得进商店,看见可心的衣裤一买就是一打,其实天天洗澡换衣服。我对他的解释将信将疑。不过这的确是个节省精力的办法,因为我也是位只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进服装店的主。
  总之,诗人各式各样,与其他行当不同之处就是你不能靠这行吃饭。世纪初大诗人艾略特在银行拨了一辈子算盘,稍年长也同样著名的史蒂文斯为一家保险公司打官司,而威廉·C·威廉斯则是个开业医生。如今社会进步,财富增加,增办大学,增添人文学科,又开办各门创作课,写作班,学院中的教职便成了大多数诗人的饭碗。何奈僧多粥少,不说终身教授,就是一学期有一学期无,薪水低廉的合同教职,也是令众诗人眼红的饭碗。除了一两位家有贵产别有生路者外,周围所见诗人不能说赤贫也都不富裕。这其实合情合理,你一个劲儿琢磨没打算卖也卖不出去的高雅情调,在商品交换市场上手里没货,腰里揣的自然不会是票子,可能是印得精美的诗集,还是卖不出去。所以纽约诗人也穷得没脾气,想发财想当官想当明星者,有的是正常阳关大道,这里没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儒家传统。耐得住寂寞忍得了贫寒,在崎岖小路上跌跌撞撞需要点敢于独立于众的精神。
  从另一角度讲,“大隐隐于市”,纽约其实是诗人的天堂。市内市外公立私立大中专科学校上百所,另有报馆杂志社图书馆博物馆书局上百家,可供高尚超俗的诗人挣钱吃饭,几百美金找个单间斗室,街上抬若干旧家具(其中书架是抢手货)布置起来,地铁、公共汽车就在街口,花一块两块能走遍全城,看朋友,坐咖啡馆,参加各种诗朗诵,又方便又实惠。所以全美诗人作家通信录中三分之一地址在纽约。专门有份一月一八开大张的日历,两面密密麻麻列出四五百场诗作朗诵会,外加各种创作班写作中心的活动时间地点。有些朗诵会免费入场,多数则希望听众捐献几块钱补贴诗人零花。说纽约是诗人天堂也许言过其实,但纽约的确是诗人生存的温床。不仅如此,许多诗人进一步发挥,认为纽约是他们创作的源泉。忘记哪位诗人谈到闹哄哄大都会与诗创作的关系时,做了一个诗意的比喻:暴风雨的中心是宁静。台上愈闹,愈红火,愈抢天哭地,愈悲欢离合,美男美女姿态万方,愈酒醉金迷,花钱如流水,愈喧声动地,古典爵士摇滚滚石硬石新浪潮,人车喇叭大汇唱,台下观众愈有看头,愈生感想,笔下愈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