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白天震昏的鱼(组诗)

作者:庞余亮




  初秋已至
  
  更多的是草籽般的小事物被忆起
  那草籽会遍布大地,遍布我们的头发中
  更多的是把谢了顶的头低下
  让剩下的头发更快地落到地上
  
  更多的是铁锹般的惯性和沉默
  面对着已经启动的挖墒机
  
  更多的是被践踏的小事物
  被挖掘为长长的墒沟
  
  更多的是那些微不足道的墒沟
  把我们的身体变成了初秋……
  
  马蹄铁
  ——给亡父
  
  四道粗麻绳捆住了一匹马
  四个麻铁匠抡起了大铁锤
  
  钉马掌的日子里
  我总是拼命地隔着窗户喊叫
  但马听不见,它低垂着头,吐出
  最后一口黑蚕豆
  
  畜生!父亲劈手一鞭子
  这是为我们家的马好呢
  ……大手还是提出了粗麻绳
  
  哦,马蹄铁,我哭着狂奔
  脚下的马蹄铁越跑越重
  又越跑越轻盈,得得,得得——
  
  疼痛早已消失,步伐也越来越中年
  我睁开眼来——
  父亲,我自以为跑遍了整个生活
  其实我只是跑出了一个马蹄形的港口。
  
  白天震昏的鱼
  
  鱼叉归功于冷兵器的冷
  所有的渔网又归功于造纸
  炸鱼的孩子只好在禁忌的铁锅中
  用勇气的硫磺炒熟了不安的木块
  
  他爱鱼和它们的悲哀,它们的尾巴
  并不能扫清纸上的积雪
  当守夜人缄默在黑暗的被窝里
  我们全身的鳞片就会一点一点的闪烁
  
  那是炸鱼者没有看到的没有眼皮的鱼
  正从十五米高空从天而降!
  还是子夜那灵感的水柱
  浇醒了被震昏的炸鱼的孩子——
  
  每天深夜,我们就像那些落在岸上的鱼
  都会在灰尘和羞辱中醒来仰望
  银河中总是浮现那么多被白天震昏的鱼
  可那个炸鱼的孩子,已像我的幻想一样不知去向
  
  泥做的嘴唇
  
  我内心的那些脏孩子
  总是白天沉睡,夜晚醒来
  在寂寞的夜晚,我会想念他们
  他们却在我的内心消失
  有时候我已昏睡
  他们会像星星一样
  整整一夜都在追逐、喧闹
  
  我内心的那些脏孩子
  他们的裸足激溅起的几滴黑夜之汁
  就成了我一生中
  几个为数不多的幸福之夜
  请不要将尖刻的白日之眼
  射向那些惊兔似的孩子
  也不要说起肥皂似的怜悯
  那会使他们在草丛中隐匿得无影无踪
  在人群中行走我常常会听见
  他们的啜泣类似碎玻璃
  
  我内心的那些脏孩子
  我爱他们野鹿之蹄的践踏
  我爱他们秘密之泉的灌溉
  白天沉睡,我是他们怯怯的梦呓
  夜晚醒来,我是他们泥做的嘴唇
  
  陡峭
  
  那一年,我在黄山莲花峰下
  一个面目不清的人
  在我们的头顶上飞身而下
  然后就死在我们的惊叹中
  好似莲花突然怒放
  
  那些抢救的人,也是那些打捞废充物的工人
  系着缆绳,沿着陡峭的悬崖
  滑到谷底,抢救
  我们已经面目全非的旅游
  
  陡峭!陡峭的观看令我们眩晕
  久久不能看清这面目全非的生活
  直至今天,我不敢吃肉
  直至今天,我到了阳台上
  我就想飞——
  
  白嘴鸦的梨园
  
  还是留下那些白嘴鸦吧
  在纸上挖了整整一夜排水沟
  它们是昨夜的星星
  拼命呕吐出的一团团废纸
  
  到了七点钟,我的胃中还有一只白嘴鸦
  它的羽毛潮湿,神情沮丧
  到了八点钟,白嘴鸦已经在我的胃中
  飞来飞去,我说疼
  白嘴鸦就在梨园里仰起脸来
  
  一群群白嘴鸦像是比喻
  天空中的梨子,大地上的未亡人
  只有我和那些废弃的时光
  像白嘴鸦落满了这四月的梨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