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小(组诗)

作者:白连春




  点
  
  一个人谁也不爱的时候很大
  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变小
  一个人爱上另外两个人的时候会变得更小
  一个人爱上了许多人,甚至小成一粒尘埃
  就像一个点,起点,或者,终点,如果我们
  从这个点出发,画一个圆,这个点就会活起来
  仿佛一只小虾游进了大海,如果我们
  从这个点出发,再画一个圆,这个点
  就会变得无限大,成为宇宙,如果我们
  不画圆,画线,随便画一条,不管
  直与不直,都会变成永恒和永远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世界
  有这么多的尘埃
  尤其在风中,尤其在人群中
  当一个人在一群人中只能是一个点
  无论他是谁
  爱还是不爱
  
  小
  
  随着年龄一年一年增加,而我却在
  一天一天小,原来一米七二的身材
  现在还不到一米六了,背驼起来,走路,腿
  也开始打弯儿。我想我还会继续变小。我想
  我还会变得更小。如果我能够变得更小
  我就会像一片树叶,抓住被风吹散的故乡的道路
  我就会像一滴水,抓住在时间的浪尖上翻滚的海
  我就会像一道闪电,抓住消失在黑暗深处的灵魂的
  天空。其实,抓住并不是我的本意,我是说
  如果我能变得更小,小成一捧泥土,我就
  溶入了大地,成为大地的一部分,因为小
  反过来,我更能体会到大的快乐
  光线是小的,但是是太阳发出来的
  头发是小的,但是是被爱情包围着的
  还有青草也是小的,但是拥抱着大地
  总有一天我会小成一棵青草的
  根,一直摸着大地的心
  
  磨刀老人
  
  每一个,都像父亲。我常遇见他们
  却从未说过话。我比他们年轻
  总是超过他们。每次超过,我都会扭头
  看一眼。他们没有表情:平淡,平庸
  甚至愚蠢。他们全是农民,受过城里人欺负
  对城里人有敌意,然而,热爱城市。有天
  我出门早,又遇见他们。他们不是两个三个
  是一群。任何一个和另一个都是相同的
  那天,我故意在他们跟前摔倒,装出
  很痛的样子在路上挣扎。一个个人全都
  视而不见。他们站下了。年龄最大的
  一个走得离我最近,伸出手想扶我
  中途,停住了。我知道他怕什么
  又一次,我失去和他们说话的
  机会。其实,阻碍我的是我
  自己,不知道为什么,面对
  他们,我的心越来越硬
  
  一场下午五点半下的雨
  
  骑着自行车在回家的路上,正好被
  浇透。真是一场大雨。许多赶路人
  和我一样,成了落汤鸡,都企图在天黑前
  回家,没把雨放在眼里,所以雨就子弹
  一样从天空打下来,打在大街上
  各种各样的汽车上,每一棵树的叶子上
  每一滴雨都闪着光,把垃圾冲到一起
  把从站牌上打下来的治性病的广告冲到
  一起,全冲进下水道。一只老鼠
  刚从进水的洞中逃出,立刻,就被雨
  带走了。谁说雨是天在哭?分明是
  上帝看世界太脏了,给我们洗
  自行车闪闪发亮。道路呈现
  本质的善良。泥土的腥气充满
  我的胸膛。天黑了,我仿佛
  回到刚出生的那一刻
  接生婆把我放进水里
  
  鱼
  
  我是一条从脖子下被剁成了两半的
  鱼。现在,我已经忘了那刀剁我的滋味了
  实在是太快了,只见寒光一闪,我的头和身体
  就分开了。我只知道我还活着,虽然已经没有
  生命。我的头拎在一个人的手里,滴一路血
  走过三条大街,穿过五条小胡同,我的嘴
  还轻轻地张开着,似乎还想喝水。我的身体
  还在水池,在刀剁断我的那一瞬间
  我的身体弹起,落进水池。我的身体虽然
  还在水池,但是我的身体没有嘴,所以
  我仍然喝不到水。现在,我已经忘了
  作为一条鱼,我究竟喝过多少水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是一条鱼
  难道是因为我想喝水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张开嘴拼命
  叫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难道因为我是一条鱼
  
  拖拉机
  
  拖拉机是一种什么鸡
  它总是天不亮就来到城市
  又总是天黑以后才离开,藏在城市的
  小胡同里,东叫一声,西喊一声
  给城市带来菜、水果和乡下人的不值钱的笑
  那笑就像它生的蛋,还粘着泥土、汗水和血
  也许是生得太痛,爱太深,说实在的,城市
  也需要一点爱。城市自己只有满腔的仇恨
  所以,城市总是在不停在把自己推倒
  也不管砸着什么。到处都写着拆字
  到处都是来城市搞破坏和建设的民工
  以旧换新,城市美其名曰:发展
  城市发展得越来越快越来越高
  城市发展得谁也不认识谁。到处都是
  孤独和陌生。没有重逢和离别的
  泪水,更没有激动的声音
  除了从农村来的拖拉机
  
  地瓜
  
  已经冻伤,甜变成了苦,红和白变成了
  黑,在来城市的路上。我看见一堆一堆
  冻伤的地瓜,被胡乱地扔在市场一角,无人
  问津。那个卖地瓜的农妇曾经是地瓜的母亲
  现在还是地瓜的母亲,她默默地坚持着
  坐在两堆冻伤的地瓜中间。在她的脸上
  泪水已经被风吹干了。城市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比乡下的冬天冷得多,像一个鬼,它只冷
  地瓜,它把地瓜的甜变成苦,把地瓜的红和白
  变成黑。单从这一点来说,它成功了。但是
  它没有想到地瓜有如此之多,而且一个一个
  全都不怕,一拖拉机一拖拉机站得
  密密实实整整齐齐,从乡下来到城市
  每年冬天,地瓜都这样前仆后继
  冻伤冻死在城市里,不知道为什么
  除了那个农妇,除了我这个热爱
  地瓜的孩子,还有谁在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