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随笔:美国诗人

作者:罗杰·马丁




  张子清译
  
  之一:百岁桂冠诗人仍风流
  
  7月,美国人将见证非凡的桂冠诗人斯坦利·库涅茨的百岁寿辰。75年前,他出版了第一本诗集,但只有在最近,美国人才意识到这个人如何清晰地感知美国生活和如何清澈地描写美国生活。他90岁时创作的脍炙人口的爱情诗《摸摸我》仅是一个例子。比尔·莫伊的电视记录片《话语的力量》让我们所有的人看到在道奇诗歌节期间年轻的女学生坐在他的脚边,深深地被他朗诵完这首爱情诗的诗句“摸摸我,告诉我是谁”时迷住的动人情景。这个例子说明代沟的观念是何等武断!
  他95岁时访问他的家乡麻省伍斯特市,出席了晚上为他准备的朗诵会。三月雪依然堆积在地面上。这个像鸟一样瘦小纤弱而机灵的人弯身跨上讲坛。当他开始朗诵时,他直了直身子,全身心放松得像开放的花朵,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他朗诵完毕后,几百个听众像道奇诗歌节上那些入迷的女生一样,也被迷住了。
  这时,时近晚上10点,是60岁年龄的人上床睡觉的时间,但是库涅茨邀请我们到他下榻的宾馆赴宴。10点半,我们个个吃得酒醉饭饱。半夜之后,我感到很困,支持不住了。我知道,明天上午9点,我必须陪他去参加他的第二次诗歌朗诵会,时间将长达12个小时。但是,库涅茨却慢吞吞地走到他年轻的司机跟前,逗她说:“我要去跳舞。”
  在皇冠旅馆的大厅里,95岁高龄的斯坦利·库涅茨与他的20来岁的年轻女司机轻盈地跳起了舞。55年前,W.H.奥登谈起库涅茨缺乏知名度时曾说:“……给他时间,一百年左右。他是一个耐心的人。他不在乎等待。”如果我曾经对奥登的话有过任何怀疑的话,这些怀疑随着他这天深夜的跳舞而烟消云散了。
  我们有许多诗人掌握了语言的精妙之处,但常常停止在那里,再也不会用敏锐的智慧去润色诗句。当库涅茨现在说话时,他的话语几乎清澈地映着内在意义的智慧,向外闪闪发光,所以这些话成了“摸摸我,告诉我是谁”。
  是的,他在第二天上午9点钟的朗诵会上,声音清脆如同画眉鸟。
  ——2005年6月16日
  
  之二:美国田园诗人外传之一
  
  今年春天,十位诗人在波士顿大学萨金特户外教育中心新罕布什尔乡村林间与会,举行首次田园诗静修会,除了交流我们的田园诗创作的心得外,还各自饶有兴味地谈谈个人的旅游见闻或人生经历。
  我和妻子今年去英国探视我的两个姐姐,同时也去了冰岛,一个火与冰的国度。在冰岛旅行的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是同时听到多种语言的对话。这个岛国坐落在欧洲地壳构造板块从北美板块拉开的裂缝顶端,吸引了大西洋两岸的游客。聆听德语、斯堪的纳维亚语、法语、英国英语、美国英语、盖尔语等语言交谈(不管我听懂与否)多么美妙!这些语言从人们的舌头里流出来,仿佛是一条条冰川融化的河流从冰岛腹地涌出来,灌溉着遭受干旱的语言区域。
  我们人类成为诗人是一个奇怪的旅行。有时在生活中旅行,具有如此强力的吸引力,以至于除了故事之外,什么也写不出。在田园诗静修会上,多萝西·安德森讲了其中的一个故事。她告诉我们说,二次大战前,她是德国的一个小女孩,她的父亲是一个受过洗礼的犹太医生,纳粹不允许他行医。她的祖父也是一名医生,看到墙上的标语时对他的儿子说,赶快带你的妻子、小孩离开这个国家。世界真奇怪,到处充满了沮丧,法西斯与共产主义之间,基督教与犹太教之间存在着强烈的仇恨。美国提供了不十分令人安逸的避难所,欧洲不给人带来希望;但中国给犹太医生提供了行医的机会。多萝西·安德森的父亲接受中国提供的那个机会,在20世纪30年代沉默的大迁徙中,举家迁居中国。这个大迁徙由于不愉快的联想而依然被西方所忽视。她记得,她的犹太人父亲在长江沿岸的汉口意大利天主教医院行医,一直到1937年日本侵略军占领汉口为止,这时世界又一次翻天覆地。
  真奇怪,从第三帝国的敌人到中国的盟友,到日军的占领,变化多么快!日本侵略军把他们不但视为犹太人,也视为德国人和意大利人,所以让他们在日军占领下留下来继续给中国人看病。战争逐渐平息下来时,美国人来轰炸,再次把他们视为敌人。她的父亲在他的中国病人的帮助下,逃离汉口,虽然这次多萝西失去了母亲,但是其余的家人都活下来了。
  战争结束时,多萝西和她的学校一道迁移到香港。一年后,她的一家拒绝回德国,在路德教传教士的帮助下,乘上中国船,和在香港求学的多萝西汇合后,经过旧金山,到达明尼苏达。在那里,诗歌短暂地进入了她的高中和大学生活,不久离开了她,直至十年前,她又发现了它,诗歌从此成了她缝纫她的生活挂毯的主线之一。多萝西今年11月份将第二次回中国,参加在上海举行的治疗专家会议。几年前,她在长江发大水前,重访了她年幼时记忆中的汉口。
  另一个田园诗人约翰·霍金逐渐成名。哈金选录他的诗篇《优美》的诗选获2005年作家联合项目唐纳德·霍尔美国著名诗人,生于1928年。诗歌奖,他也借此机会成名。我记得,30年前,约翰·霍金、吉姆·贝希塔和我开始认为诗歌是我们可能踏上的圣地。那是1974年夏,我们是一群年轻诗人中被选出来参加黛尼丝·莱维托夫美国著名诗人,生于1923年,卒于1997年。在伍斯特的阿圣普逊学院开设的诗歌讲习班。那时莱维托夫的名声如日中天,她那柔和的声音多少激发了我们每个人的自信心:我们能在诗歌园地里漫游,不会被压垮。霍金那时非常害羞。一天上午,他参加莱维托夫的朗诵会迟到了几分钟,他没有静静地走到后排坐下,而是弯腰走到莱维托夫正在朗诵的砖砌的礼堂窗户外面,躺在树丛里,聆听她的朗诵,这时他还看到野兔跳来纵去地在树丛下面啃吃青草,于是在他的餐巾纸背面写下了他的诗行。
  第二天早晨,吉姆、约翰和我在参加莱维托夫指导下的创作练习前的早餐上,约翰和我们分享他在室外创作的诗。虽然我没有看到那张餐巾纸,但我依然相信我已经把它塞到什么地方了。我在那一刻明白,我站在一个诗人的面前。他开头的几行诗仍然刻印在我的脑壁上:
  
  有一个诗人在屋里朗诵。
  窗外这里有诗,
  树丛下野兔在纵跳……
  
  ——2005年6月27日
  
  之三:字里行间的诗人们
  
  昨天我和一群多年的学校同事在麻省中部的一个湖边野餐。这原来是一个一层家庭帐篷区,早在七十年前搭建在伍斯特市附近的一个大湖岸边。现在它被改造成两层和三层鲜艳的小屋子,一间间小屋子拥挤在一起,配给一个个家庭来度假的空间太小了。在那里,我又发现了诗歌以它最不寻常的外形和地点向我们展示出来。这块老野营地好像是一首抒情的民谣,静静地藏匿在一间间喧闹的快板歌吟诗人和快板歌迷式的野营屋子之中,它们欢叫着要引人注意,却不明白再过七十年,这块野营地依然会以它那常规的线条静静地存在那里,而这些花里胡哨的野营屋子将被推土机推倒,给下一个世纪不管什么样的新表演者腾出空间,为这野营地创造它自己的“新的和重要的艺术”版本。
  野营的人在那天谁也没有在纸上写诗,至少没有写与大众或像我这样的朋友分享的任何诗歌,但我那时想,他们都是以他们自己的方式而行事的艺术家,如同湖边的这一座座小宿营房屋——另类形式和另类地点的诗人。
  野营中的两个人——生物学家保罗·齐加涅维茨兹和外文教师埃沃内·拉弗勒于1995年在塔夫茨大学合作一个项目,教学生如何画基因组图和如何利用DNA鉴别阿根廷家庭成员的基因。原来在阿根廷肮脏战争期间,小孩们被军人从他们的父母那里抢走后在军官家里培养长大,然后被送去参军。被抢走的小孩的亲生父母“消失不见”了(是被当时政变的军人集团枪毙的委婉语)。齐加涅维茨兹和拉弗勒的工作是运用西班牙文、生物学和艺术帮助美国学生了解一个遥远的世界和这些后来被公开的阿根廷政府秘密。他们在做这些基因鉴别时处于隐蔽状态,是一种非道德行动,英语里找不到合适的词表达,不过我相信阿根廷诗人们在他们的语言里找到了合适的词,界定这个行动。这里有两位巧匠,一位是科学巧匠,一位是外语巧匠,把他们的技巧运用到道德和美的领域而造就了某种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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