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玻璃,或者碎玻璃

作者:庞余亮




  1 诗歌或许是惊心的夏日落叶——我忆起了一个诗人所说的,“诗人的任务不是粉饰,而是要出于污泥。”——大地又叫处处污泥。
  
  2 在暴雨到来之前,闪电一次又一次地把众人的伪装一层又一层地剥去,直至麻木的心裸露出恐惧与战栗,并在我的身上悄悄伸出天线似的触角……
  
  3 我不止一次的想起腐叶林中的命运——这汗水淋漓口渴难忍,但不能喝上自己想喝的一口水的腐叶林中的命运,或许就叫做生活。
  
  4 为什么我总是在夏日里掩上那本《死亡哲学》,——请听听法国诗人徐佩维埃尔所说的“死人背上只有黄土三指/活人却要把整个地球背负”。
  
  5 那些在夏日河滩上嬉戏的孩子——黝黑,瘦小,仅仅留下雪白的牙齿,鲜红的嘴唇——你不能不说:“诗歌是少年的嘴唇之红。”
  
  6 大地上可以不需要播种——但各种各样的植物还是生长出来了——就像贫穷的家庭中众多的孩子一晃长大了,有的学会了开花,有的学会了结果,有的仅仅学会了长成一棵怪脾气的草。
  
  7 其实我们的内心都有一个亡父,亡父在我们的天空中——他俯视着我们,为我们流泪,为我们羞愧,还会为我们赎罪——生活之恶总是在人类的围墙上像碎玻璃一样闪烁。
  
  8 夏日里,不断地遭受暴雨,本是泥做的我们,有谁变成了一团慌张的烂泥?
  
  9 只有青蛙,在夜晚里呱呱直叫的青蛙,像是在土地上劳作的父亲在呵斥我们——写什么诗,为什么不来捕虫,不来种地……
  
  10 生存之黑,黑不过一只午睡的黑猫。
  
  11 夏日墓园,草与虫的天堂,寂寞的诗人被派到这里割草喂养。诗人把这小小的草原叫做蒙古。——这其实是娇情!
  
  12 烈日下,一些叶子耷拉下落;黑暗中,它们又蓬勃起来——像是在做梦——同时梦见了生之残酷和诗歌之美?
  
  13 河水渐渐地涨起来了,但我生命的吃水线依旧。
  
  年龄越大,诗歌越写越难,涩,直至枯竭,像一条干枯的水蛭一样,被孩子们当作橡皮在使——它们将擦去一个又一个错别字。
  
  14 黑暗中裸身而行的人,他热,他在黑暗中模仿着婴儿——滑稽的人啊,他将被当作人们传说中的诗人。
  
  15 草籽禁不住往下降!你用手捧也捧不住,因为你梦见了兔子……
  
  16 我看见了一个后背上的胎记——小时候是一个斑点,长大后不停地被掩盖,它就在掩盖中长大,长大,直至占据了他的后背的大部分,像他的另一张脸,像一个人摘下了近视眼镜,而把变形的眼球裸露在黑暗中……多么可怖的现实!
  
  17 努力地写,恰如努力地去死——死不可避免地到达,而写作是重复的,徒劳的……
  
  18 人间的浑浊生活,儿童的游戏或者诗人的梦想是一种事物的不同命名。
  
  19 里尔克说:“跳桔子舞吧。……”为什么要跳桔子舞?在土地上的人啊,应该跳一跳土豆舞,土豆圆舞曲,土豆狐步舞,土豆华尔兹……有时候,土豆是真理。
  
  20 一个闷热的午后,我听到了大地一阵沉闷的叹息——真的,大地在叹息。想想吧,大地为什么要叹息呢?
  
  21 有时候,我觉得我的命运就像站在路边的树。我不停地对着来往的汽车呼喊——但谁也不会把我带走,我的全身布满了灰尘……
  
  22 一条蛇环绕着一棵树蜕壳,就像我们写诗,仅仅留下了文字的蛇壳,而蛇早就游走了,我们还认为握住了诗歌之根。
  
  23 那新建筑,越来越高的新建筑……谁在上面俯视着我们?
  建筑的阴影很快就遮住了我们,事实上,我们在阴影中生活。
  
  24 必须相信:在枝头上的我们不停地战栗,梦中的罪行不会将我们轻易地放过。
  
  25 我们身上的红点,不是赤诚的族徽,而是蚊虫吸血后的斑点:我们是永恒身上的虫斑。
  
  26 无目的的午睡——有一个小眼睛的老头在不停地对我说着什么。我醒来之后,一点也不记得他说了些什么,仅仅记得他的一双小眼睛——为什么我总要写到“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