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时间的清点(组诗)

作者:叶 臻




  看着母亲撕白布
  
  父亲去世我们哭的时候
  母亲还没有哭
  她坐在床沿上一个劲地撕白布
  
  “咝——”
  “咝——咝——”
  这声音越撕越大
  盖过了儿女们的哭声
  盖过了北风刮过屋顶的风声
  我的脑子里
  满是母亲撕白布的声音
  
  母亲的泪撕出来了
  母亲的血撕出来了
  这撕啊不是慢条斯理的撕
  这撕啊是撕心裂肺的撕
  
  把白布搭在姐姐的头上
  姐姐的心被撕开了
  把白布搭在妹妹的头上
  妹妹的肝被撕裂了
  把白布搭在弟弟的头上
  弟弟的胆被撕破了
  把白布搭在我的头上
  我的眼泪里躺着的
  是一个完完全全被撕碎的母亲啊
  
  哦我远离故乡的路是母亲撕出来的
  父亲去黄泉的路是母亲撕出来的
  不能再撕了啊母亲
  再撕我的梦里就只有撕白布的声音
  再撕我在梦里
  怎么能见到活着的父亲
  
  时间的清点
  
  他预感到自己活不过那棵大树
  就把那棵大树砍了
  鲜活的树成了直挺挺的死木头
  死木头分好坏
  好木头叫料
  坏木头叫柴
  更好的几块被儿孙们收起来
  叫柴的坏木头扔进炉灶
  坏木头烧出了好火苗
  
  腿脚不好
  他就选一块好木头做拐杖
  身子骨撑不住
  他就选一块好木头做躺椅
  
  更好的几块也陆续派上了用场
  儿孙们抽出几块做了一个门板
  他逐渐僵硬的身子
  被儿孙们抬到了门板上
  年轻的小木匠选出四块
  钉了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子
  
  木盒子很合身
  放进去的他,就是不瞑目
  放大的瞳孔里
  一棵老树桩
  吐出了春天的一口气
  要是能闭眼
  一棵小绿芽,就被他关进了死亡里
  
  陌生
  
  母亲从乡下来
  她没有喊我的小名
  也没有一点想把我抱在怀里的意思
  她低着头坐在皮沙发上
  一副还在晕车的样子
  她抬头看看我
  就像看一个正科级的乡镇干部
  我给她递茶水
  她更是手足无措
  好像见到了县委书记
  一激动就碰疼了她丢在外地的一块肉
  茶杯碎了
  茶叶和水洒了一地
  我高喊一声:“娘——”
  紧紧地抱住了母亲
  母亲在我的怀里
  哽咽无声
  这种场面有些像一个贫困县的县长
  给一位特困户
  披上一件过冬的棉衣
  
  一个男人的孤独是多么地痒
  
  后背的痒是不知不觉漫上心头的
  他的手,不住地挠啊挠
  就是挠不到该挠的地方
  
  (这黑夜啊,这漆黑的夜啊
  一个男人的痒是多么地孤独)
  
  无为的桌角还是派上了用场
  他半蹲着,以身子不停地晃动
  让桌角,尽快找到自己的痒
  
  (这黑夜啊,这黑夜真长啊
  一个男人的孤独是多么地痒)
  
  后半夜。他的后背又痒了一次
  单人床的床角,像梦中一个风尘女子的手
  还真的找到了后半夜的痒
  
  (这黑夜啊,这生活啊
  一个男人需要的只是一个三个指头的痒痒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