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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农谚里钻出来的诗(三首)等

作者:刘松林等




  从农谚里钻出来的诗(三首)
  刘松林
  
  腊月
  
  腊七腊八,冻煞一家儿。
  ——民谚
  
  风的大手压下来
  雪的大手捂下来
  村子很小
  家,很小很小
  小小的家成倍地
  放大着温情。
  那些故事也更为专注:
  它们缤纷的翅膀给腊月
  张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天空
  
  融融的炭盆火张望着
  院外的树挂
  炕头的热被窝张望着
  屋檐垂下的冰锥锥
  外边的风听起来像是声叹息
  腊八粥香气萦萦碗里的
  枣儿红小豆
  瞟见了脉络般的民间精神
  在乡俗间摇动的花苞
  
  表情:打杈
  
  棉花伸开拳,一棵摘一篮。
  ——民谚
  
  娘的指头皲裂,粗大
  抹在芽杈上麻利娴熟
  劈哩叭拉打着杈还说:
  如同小孩儿们那些毛病呵
  不去掉旁尖斜杈长疯了
  就成不了材啦
  
  棉株疼得一激凌,一激凌
  涌出了那么委曲的泪水
  呲牙咧嘴的样子
  怨懑乞求的样子
  愠愤而又无奈的神情
  身子晃荡着抽嗒得肩头儿
  一耸一耸
  
  娘的脸儿乐呵呵的。
  身后落下恁多长长短短杈尖儿
  凌乱地躺着绿着蔫蔫儿着
  在垄里,她的手一直没有停下来
  望着我时漾开了更深的笑容
  
  秋雨
  
  一场秋雨一场凉。
  ——民谚
  
  细言细语的秋雨
  柔声柔气的秋雨
  以絮絮雨丝耐心地
  告诉屋里的人换上长褂儿
  告诫蔓儿叶儿从狂热里
  伸出一些理性
  浓绿仍是季节的主宰。一阵
  风来一阵风去
  握着我们的这只秋的手掌
  已觉着一次比一次沁凉
  
  出门的人披着桐油雨布
  满街的泥泞浆水比不上地头
  高腰雨靴踩出的那些狼藉
  庄稼和人都清楚:天要高了
  雨要没了那些膨大的鼓涨的
  欲愿全到了冲刺阶段
  棉桃裂口玉米黑胡
  苦雨里的萧瑟感还未及说出
  刺刺蔓山芋秧就在眼皮儿下
  黄了一片
  一条蚯蚓又一条蚯蚓从车辙沟
  泥泥地爬过
  取下草帽的当儿意识深处里那颗
  麦种
  在不经意间已蓦然着床
  
  诗三首
  庄伟杰
  
  冬天走近了
  
  冬天走近了
  大地盛满宁静显得开阔。亲切。
  
  我要奔向北方的平原
  像一匹骏马哒哒穿行在你视野里
  
  冬天走近了
  湖水清净比秋水还要澄澈深远
  
  我要游向北方的水面
  像一条鱼悄然栖息在你心底
  
  冬天走近了
  郊野平静仿佛在迎接白雪飘舞
  
  我要飞向北方的天空
  像一只野鸽子回旋絮语在你头顶
  
  冬天走近了
  阳光沉静微笑比平常妩媚温和
  
  我要走向北方的家园
  像一个孩童穿开裆裤守在你门口
  
  冬天走近了
  大地盛满沉思变得动人。素朴。
  
  泡茶的方式
  
  新茶乍一上市
  我更换另一种方式冲泡
  
  我把去岁的苦涩与今年的希望
  连同那些茶叶般的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还有记忆之凝重以及大片大片的春天
  掺和在一起浸沏
  
  独自品尝有某种潜在的力量
  锲入血脉中律动的亮泽
  仿佛助生双翼腾飞在
  我思想构成的云天里
  
  问候母亲
  
  今年清明赶回故乡
  为您献上香果、鲜花和纸钱
  苹果是您健在时爱吃的
  鲜花是您在世时的隐喻
  纸钱是您活着时的折磨
  
  那年那夜赶去医院
  您仅留下温情和淡淡的气息
  然后不说一句话
  像是一朵幽闭的百合
  长在另一处陌生的地方
  再也看不到您花开的微笑
  只在想您爱您的人心中
  凝成一幅挥之不去的风景
  
  这个时节来到坟前
  阴阳分隔站在外头
  看不到里面的您
  是否两只辛苦的双手
  还在忙碌着那些做不完的农活
  或者手温依然停留在银锄上
  耕种您的甘薯、大豆和蔬菜
  站在安顿您的小山坡
  面对杂草丛生我泪流满面
  
  此时此刻鞭炮声响
  之后是一种沉默或疼痛
  您一辈子活在土地里头
  就像一颗落花生素面朝天
  您听得见我们问候的声音吗?
  
  书生心事(组诗)
  张文宾
  
  水与火的恋曲
  
  老外滩依附在甬江的胸膛上
  多像一片嫩绿的处女地
  月光如梦,音乐声渐起
  烈焰腾空,像一朵传神的云
  
  透过水帘,我看见了火
  紧紧地抱着水柱子
  如一把刚强的钥匙,穿透世俗
  的悖论,打开了水的心房
  
  是谁将相思燃烧成火红的心事
  每一滴水,在上升的激情中
  攀岩、呐喊,今夜的甬江
  一条长长的、红红的舌头
  
  亲吻着它。音乐这只魔手
  戛然而止。颤抖的火焰在风中
  寂静地熄灭,绝望的水继续东流
  这时另一段忧伤的恋曲开始上演
  
  又回省府大院
  
  这是深秋,站在省府大院主楼顶层,
  透过宽阔的窗口
  阴雨中,有人夹着材料
  从一号楼疾步走向三号楼
  多像我数年前的某个片段
  
  楼前的通道,两排樟树
  八年了,还不见它们长高
  偶然会有熟识的人走过
  却无法隔着路口互相打声招呼
  就彼此匆匆地怀着心事消失
  
  风吹过雷峰塔,吹过断桥
  掠过西湖平静的湖面
  不知道是什么吹动了我的发梢
  我不知道在这里遗落了什么
  沉思过的一切都杳无踪影
  
  铭记着保俶塔尖上的静穆
  怀念着大会堂屋沿的波浪
  一只松鼠使劲追赶另一只
  二只蚂蚁在同一条道路上相向觅食,
  仿佛他们刻意逃离什么
  
  而我多么像躲在草坪一角的
  那棵光秃秃的无名小树
  不小心,露出整个季节的破绽
  怎么也藏匿不住生活的内核
  虚度光阴是所有人沉沦的借口
  
  夜的段落
  
  辽阔无边的大海
  此刻温柔得像是
  情人的絮语
  
  我在星星低垂的眼睑里
  品尝到爱情的酸涩
  
  冲击张力和宁静并存
  朵朵浪花
  涌进我的耳朵
  每个段落都属于黎明
  
  黑色的背景下
  高耸的沙地像是一架
  播撒时光的机器
  隐去了尘世的喧嚣
  一只小鸟飞翔的姿势
  是多么令人怀念
  
  空阶雨滴和数不清的
  寺庙的屋檐
  芭蕉打着寂寞的拍子
  难以入梦
  
  沈园
  
  白墙青瓦,让人触摸到
  南宋的吻
  亭台楼榭犹在
  栏杆上还留有红酥手的印痕
  黄滕酒早已冷却
  
  断肠人的几声轻叹,
  隔着蓬门幽幽响起
  伤感的曲径凋谢着一方手帕
  清愁的秋水
  把江南的烟花埋葬
  
  一只小鸟寂寂飞过
  仿佛惊鸿照影
  一个人弃世,另一个人形单影只
  隔世的藤萝
  纠缠着日渐老去的东墙
  
  我兀立南宋之后
  如一行楷书
  目睹着园内的万物苍生
  
  千秋流韵(三首)
  陈永昌
  
  燕子矶头怀诗仙
  
  你左手把卷
  右手擎觞
  仰天大笑——
  “我辈岂是蓬蒿人!”
  而后,迈开韵脚
  走出盛唐
  
  从此,诗与酒
  成了你一双翅膀
  并且因此而登仙
  乘长风
  驾朵云
  遨游八方
  
  在一个清朗的秋夜
  你来到燕子矶头
  举杯邀月
  醉欲吞江
  酒樽石畔
  一吐胸中块垒
  挥毫射出
  万古不朽的锋芒
  
  呵,诗仙
  你纵生白发三千丈
  终未能惊醒历史
  感动帝王
  于是“愿乘冷风去”
  你张开双翼
  越过时空
  投奔月亮……
  
  感叹媚香楼
  
  小楼昨夜又东风
  吹绽桃花万千树
  李香君呵,李香君
  你的香魂未离去
  
  这雕栏
  这画栋
  这书案……
  一切皆如故
  如何不见
  多情公子侯方域
  
  最可恶
  莫过朱官家
  分明是骄奢淫逸
  腐败误国
  偏装成正人君子样
  做下了多少手脚
  为来寻欢
  专修条暗道供出入
  
  呵,风流恰似秦淮水
  早被雨打风吹去
  来此不闻《后庭花》
  但听隔岸流行曲……
  
  读朱元璋一笔“寿”
  
  这究竟是字
  还是符
  左拐右绕
  弯弯曲曲
  书写者想必为
  延长寿命
  贯通气数
  
  历经六百多年风雨
  笔迹依然清楚
  可那位渴盼长生不老的
  “万岁、万万岁”
  早已经化作
  一抷黄土
  
  冬天的正午(外一首)
  毕庆平
  
  往事聚焦
  点燃积雪
  烘熔我和你
  
  忍不住往下滴
  谁在解说
  那段彻骨的记忆
  
  冰挂慨然落地
  纷纷点击
  回暖的信息
  
  春分
  
  向谁问去意
  风也为难雨也为难
  你早已搭上
  那末班春寒
  
  村口的脚印
  早也殷盼晚也殷盼
  你却走进了
  他乡的柳烟
  
  江南(三首)
  言木
  
  江南
  
  水中泡大的名字
  从一首词里
  长出嫩绿的枝叶
  在鱼的眼瞳中
  童年的梦
  于石拱桥上枕成彩虹
  
  一路上
  乌篷船在江汊的枝头
  采撷吴歌
  哪家江南妹子
  不停地用素手抚摸
  江水一尘不染的肌肤
  漾起蓝天琥珀般的笑意
  我这漂泊的游子
  在水天的边缘徘徊
  被一群鱼所包围
  
  江南把温柔
  浅藏在吴侬细语之中
  那是一种如歌的行板
  听了就像清泉从心头流过
  但我也在夜间听见
  
  步履轻叩
  青石板街巷的声音
  一下一下
  在我心中凿刻凝重
  
  总把一颦一笑的红
  深藏于绿
  柔情似水的江南啊
  有水鸟栖息的地方
  就有祖先躬耕缫织的遗址
  我这喝江水长大的江南人
  以匍匐的姿势
  把心跳紧贴吴越大地
  
  江南的梅子
  
  杜鹃啼叫
  疼痛了流血的六月
  少女的羞涩袭上枝头
  江南把心跳捧在手上
  
  一根竹竿悄悄伸向梅树
  敲破了四周的宁静
  小村便颤颤地垫高了
  腹中的婴儿
  馋得母亲直流唾液
  
  跟谁也不打招呼
  梅雨说来就来了
  披着蓑衣的江南女子
  把六月插进水田
  用发达的根须
  拴住水乡多情的男人
  
  江南的梅脯
  在超市栖息
  多疑的城市女人
  皱着眉头却说不酸
  
  吴语
  
  谁能听见星星月亮的叹息
  丝绸和水
  让轻柔和流畅从唇边滑落
  古老的汉字
  捋着胡须竖起拇指
  
  用夜莺丢失的音符
  缩短语言与音乐的差距
  让酒和诗
  在美学词典中赞叹不已
  
  有时感情的枝头结出不同的词
  男人和女人各摘一些争吵
  语言的音阶逐渐升高
  好像范蠡与西施
  在昆曲中悲愤地对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