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缓慢”在诗歌中的意义

作者:江 雪




  缓慢与快速,是速度的两极。
  人类对于速度有着天然的感受力。比如,人们用了许多词,来形容来描摹光阴易逝,速度之快: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昙花一现,转瞬即逝,风驰电掣,白驹过隙,迅雷不及掩耳,倚马可待等等。从庄子说鹏怒而“抟扶摇直上者九万里”,到李白“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再到毛泽东“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等等,无不是人们对于快速与浩大的惊叹、推崇与赞美。
  人们逐渐发现了这样一个规律:人类社会的发展是以加速度进行的。
  在这种“加速度”的道路上,人们已然把生活演绎成为狂热的快板,摇滚的节奏。而此时却又十分怀念起“缓慢”来了,从而发出诘问:“为什么缓慢的乐趣消失了呢?”
  不知道与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的《缓慢》一书出版是否有关,但“缓慢”的确像一阵风,吹到了当代人的脸上,吹开了他们的心房。人们仿佛找到了前所未有的思想源泉:在灯下读着“缓慢”,在歌中唱着“缓慢”,在诗的字里行间渗透着“缓慢”。“缓慢”成为许多诗歌写作者和评论者不可或缺的一个词。打开有关诗歌的网页,“缓慢”这个词可谓唾手可得。
  在我看来,当代的许多诗人已在刻意追求“缓慢”,比如,小引的诗歌总是在追求一种迟缓的叙述方式,他试图以某种缓释的方法造成诗歌内在节奏的缓慢与诗歌外在语词的急促的变奏,以形成诗歌的张力。是的,如果不能理解一个人内心的缓慢,如何能说出急促话语?
  人邻也说:“时间是瞬息万变的,但是谁抓住了我们生活的内核,谁就会让时间变得缓慢。而这样的诗歌,它的‘仪式’一样的呈现,则让时间不得不打开生活紧锁的黑暗秘密。”
  是的,写作是一种慢火炖煮的活儿,无需着急也不必急于表达,这本身就是“凝神”,就含着对要表达之物的反复过滤和思考,更确切地说,它是一种“缓慢”的写作态度。
  生活的内核是什么?对于命运的乖戾与无常,对于人与时代、社会、命运之间巨大的裂缝,谁能抓得住生活的内核?在这里,或许,一个不引人注目的作者对“慢”的理解,更能让人心有所动。
  慢,就是一种韵致。或许正是因了对这一点的敏感或逆向思考,柏桦说:“呵,前途、阅读、转身/一切都是慢的。”孙甘露说:“比‘缓慢’更缓慢。”臧棣说:“诗歌是一种慢。”
  但我更心仪的是那种古典的慢,那种漫不经心的慢,那种引诱你去胡思乱想的慢,那种人的慢和世界的慢不期而遇的慢。
  慢是另一种快,赋予一个个静止以速度、加速度然而决不去催促或逼迫,慢就此化作一种对自我的展开与挽留。
  缓慢有助于更好的思考、处理诗句的“松弛”和“紧绷”,使之结合并达到和谐的统一,把肥腻臃肿不堪重负的日常语言经过处理和过滤,变得舒缓而不松垮,词语、意象更富有张力,甚至会出现让人倍感惊讶的现象。“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
  “亭上独吟罢,眼前无事时。数峰太白雪,一卷陶潜诗。”这份缓慢与闲适(诸如小资情调之类)的差别是什么呢?对于缓慢本质意义的追求,与过去所说的对田园生活的向往、对麦地的守望有什么不同呢?应该是准确,一种对事物真相更严肃的把握,对语言质感更美好的把握。缓慢,使诗歌在陈述(描摹)对象时,更细腻、具态,摒弃了模糊、空洞的“写意式”影像。
  突然想起2005年初读到子梵梅诗集中的第一首诗《我从内部逐渐减慢》,那时,我尚未重拾诗歌的阅读与写作,虽然也“读”了,对其义却真的是不甚了了的。如今再读:阳春三月,我说些彩色的梦话
  也抵消不了内心的阴晦。醒来后
  第一句话是:我在哪里?
  三十五年河东。
  抬头远望,清风明月木马瘦
  
  沿岸的堤柳拍打着我发炎的喉咙
  唱一首什么歌呢?在干旱的春天里
  
  在百花盛开的南环城路上。我在飞驰的
  快车道上,逐渐减慢了车速
  快速度的生活催促着我们,无数的快车挤兑着我们,在飞驰的快车道上,我们果真能减慢速度吗?或许,缓慢常常仅仅是一种愿望,美好的愿望而已,如果不是有钱的、有闲的阶层的话。
  但是我想,我们能够做到的,或许是让我们从内部开始减慢速度吧。
  米兰·昆德拉的《缓慢》出版于1995年。梁晓明有一篇短文叫《一种节奏缓慢的诗》,标注写作时间和地点为1993年4月于杭州。在当下诗坛上盛行的“缓慢”这个词面前,我觉得有必要向先缓慢下来的诗人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