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词与物（节选）
作者：路 东
一、 题目
回到词与物，那只鸟
停在空中，它收拢了宽大的翅膀
泥土，不再做成新鲜的肉身
虚构的人，还藏在汉语里
时间要从折叠的纸中
把它不为人知的部分
暴露给每一个迟疑的人
但世界正准备离去
你养育的花朵，数字。粮食
玩具和布匹。人和物
在词中渐渐飘散
二、 睡眠之门
你怀念某人，就回到前生
句子是最后的道路
有些事正被悄悄剥开
词典中的花
开在相遇的路上
那些刮目相看的脸
在句子里游荡
迎面就是低语的人
殡仪馆从词中诞生
每一条路都到达这里
守望者的黑衣已经穿烂
在风中卷起。石阶上
那个不说话的人
现在是你
贯穿每一天
花圈圆满
我对悼念的知识守口如瓶
人们有所不知
到此为止
迎面就是正在离去的世界
四月的烟开始模糊
血肉上，蓝色火焰玉一样透明
……我在说。羽毛在里面飞翔
挂在清明中的雨
已是另一种仪式
撑着花布伞向里面去
那扇睡眠的门已经打开
我正在死于虚构
那具肉身，我放弃了你
跟随死，拾级而上
成为未被说出的那部分
三、 在别处
现实的杯子
已经倒空
在悼词里漂荡，比烟更轻
比每一个比喻更难领会
到了汉语的尽头
便了无痕迹
这话是什么意思？从死开始
在别处。和图纸上的人把话说空
死。也是一场革命。散着硝烟
在形式的领土上信口开河
不断提高的水，把你的船
直接举过历史的岸
风贯穿了词
那个虚构的人
坐在每一个春天的门口
把花朵的血气
刻进四月的泥土
四、 应答者
想想那一种寂静吧
薄翼一样向所有处提升的寂静吧
人，脱口而出
词本身在鸣响
第一个词便充满了祖先的血液
它只是一种暗语。一次提问
谁承担了这个词
谁就应声出场
于是，每一种死，在应诺中
其实是一种回声
我们听到时，我们成长
每一种生，在应诺中
也是回声。我们回答什么了吗
物打扮我们，年代久远
工匠们的手艺
已经有了新的尺度
人领有某物，在什么地带
可以与提问者从容相遇
五、 我们风声在外
早已出场的人，风声在外
日子要保持新鲜，它必须生长
在四月离去前
张开日子的脸
故乡。永远朝向我们
它拥有许多几何折叠的面孔
人已应答，词照耀每一个在场的人
这是关于词的游戏
我们一丝不挂纵身往世界里跳
至今还没有落到它的底部
谁是世界？它用虚掩的门
把人们关在其中
从柏拉图、笛卡儿到尼采
我们在书本里不断叫喊
拖泥带水的句子
达不到它的高度
但正在虚构的人说
话语从哪里打开
人便从哪里出去
六、 时间的脸
时间就是它自己的传说
它的影子守在钟表店里一刻不离
时间的脸就注定会黑暗到底
物在外，我们在内
每一秒都灌满肉身
计箅的人，总是有所指望
年龄像积木一样迎面倒下来
时间，把每一个人剥削得一丝不挂
那朵资本的花已开到季节的顶端
物在外，我们在内
我们在插图中呆不了多久
你墨迹未干便骨肉成泥
只有虚构的人
把时间的游戏玩到最后一秒
才将形式的盔甲放下
从我的句子里脱身
但你们说，时间的镜子完整无缺
人。词与物。鸟。重叠的世界
在这面镜子中高高挂起
刀耕火种的爱，诗句与花瓣
青草和四月的力量
铺满前行的路
不期而至的人站在高大的壁画上
他说，你突然吐露的声音
已成为风的一部分
你刚刚经历的那场雨
已成为河流的一部分
七、 看：我们再露骨一点
A
那时，神农氏一丝不挂
在大地上闭目冥想，他说
满脸尘土的人
我怜悯，我创造了庄稼
B
我们看见了人烟
人，所居何处
你暗藏的火准备烧遍哪一片泥土
短暂者，那个楼兰女人已远走他乡
随风飘散，带走了真相
关于子宫的词
也被月光所照
飘满了风沙
你对她说些什么
才终了一生
词依然召唤着我们
词仍然喂养着饥饿的人
于是，布匹、铁、数字
让我们纠缠在一起
从床上出发
人，羽毛闪亮
陪嫁的庄稼
四季生长
直到人的每一面
更加锋利，直到
纸币做成了翅膀
谁呢？谁在自我认领时
成为世界的血肉
C
纸人儿，纸人儿
飞离世界的手
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在更持久的死中
一言不发
D
下面依然是寂静的石头，沙漠上的红狐在月光下穿过
看见泥土、火焰背后瓷器的面孔。看见刀锋
在民间故事里滴着血。看见皇帝带领你们去打猎
射死每一只从神话中飞来的鸟。看见阳光下持斧的人
在读那本关于森林的书。看见革命，杀掉不同见解的人
到处堆满了崭新的火把。不同年代的鬼火，照亮国家的脸
看见画布上庄子的肉身已经做成了蝴蝶的标本
看见恒河边那个独坐的王子，风卷走了他的影子。看见数
我们罗列其中，从零开始
看见那匹隐藏在书中的马
它的影子仍在草原上奔跑
看见数。从悼词里看。数，丈量着每一个人
你们从零开始，顺着数一直向前。我就在零的里面
擦肩而过的人，相视一笑
又不知所以
E
谁在钟声里出生入死
谁在钟声里开花成佛
八、总有什么就在近旁
剩下的是黑夜里的水
你哺育的每一条鱼
比水更深，比黑暗更黑
那时，一个疯子在岸边对我大叫
孩子们，把死像儿歌一样唱得干干净净
——我们现在就草草收场
剩下的是相互剥离又再生的形式
一些混杂在事物中的不确定的声响
我们现在就草草收场吗
地图上到处是梦游的人
谁节外生枝，把神秘的果实挂在枝头
又在虚构的大道上隐去
一切才刚刚开始
世界说：请打开我
人就是我的深渊
被解释的人，在季节里开花
笑容可掬。那个虚构的人
坐在每一个人的花枝上
提着花篮，收拾阳光中卷曲的花瓣
从我的墓前走过微笑不语
我拥有死
在悼词里追赶的前世的黑影
只是我即兴留在民间的个人剪纸
被灯光贴在墙壁和道路上
风企图把它们卷起
一个人的黑影
是送下一辈子的冥币
我拥有死。死得易如反掌
却不能从此真相大白
只有再次混迹于四月杂草丛生
又把生长的秘密
悄悄还给了人间
只有词，在这里流露出蛛丝马迹
只有词，流露出蛛丝马迹
有些事，还是不能提前说出
总有什么就在近旁
我从遗址返回的路上
捂住了广场上青铜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