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被瓦刀削过的城市（六首）
作者：许 仲
从黄昏的后半段
一刀下去
52层高的那幢楼
血染天际
惊慌的马路
从城内跑到城外
直至外三环
它的脸色
仍然惨白，灰暗操刀的那个瓦匠
还在52层上站着
毫不畏惧
他不会逃跑
城市已是他最后的退路
与战场
他继续用乡村的痛
斩劈剁砍
城市持久的麻木
在木工间里看刨花一次次开放
那堆木头结束了森林的花期
又赶上了这里的春天
抚摸着刨子
健壮的木匠
让木头相信
自己又将结出果实
沉默的木匠
他们的汗水
打湿次第开放的花瓣
刨花在木工间堆积着
奇异的木香
在木匠粗重的呼吸中堆积着
日子的沉重
和从每一块肌肉里
发出的叹息
想家
回到家的那天上午
没有事做
这青筋暴突的手
一闲下来，多么难受
去锄草吧
去施肥吧
去摘点辣椒与豆角吧
母亲说，
这些都做好了
于是，我就像在城里的工地上
刚刚结束了劳动那样
往床上一躺
开始
想家
我忘了
现在
我在家
塔吊下想起母亲
塔吊从去年就这样
对着我指手划脚
它不仅从天空拦截我应得的阳光
还无情地把我的青春
划为己有
在脚手架上
我比故乡的鸟儿站得还高
好多年了，可我不能飞翔
站得越高，母亲，我就越想你
从日出到日落
我只能被一座座高楼
拿起又放下
想起你就想起小满的临近
布谷鸟的呼啼
想起我在记工本上用加法
堆积的浓浓乡音
想起你就想起辛酸
就想起你儿子是民工
只能给你太多的叹息
这是一场泪水的前提
一截木头钉在那里多像一个木头人
不要责怪一截木头
站在那里
不要把它骂得不知所措
与目瞪口呆
原谅它的表情
允许它的内心与眼睛
有着木质的纹理与固执
也不要不停地喊它
让它继续想没想完的事
让它就像在一次美好的梦里
也不要埋怨那个木匠
把自己想象成木头
在歇工时愣愣地站在那里
眺望。冥想
让他用木头的短促与憨厚
再想念一次老家与来时路
让他站在那里
让时光亲人一样找到他
让一次微小的欢愉
从很远的地方赶来
并幸福地找到他
过年回家见村长一面
村长在村里走动
像我们在城里走动
姿势相近，背着手
村长在五谷旁，五谷望着他
我们在钢筋水泥中间
被水泥做成了雕塑
我们有着与村长相同的期待
都在查看丰收
和村长说句话
感觉村长把我当成南方来的客人
忽然发觉老家话没有村长说得醇厚
他发白的蓝布衣
多像我遥望故乡时的天空
村长问几时回的几时再走
看看村庄又看看村长
我多么不愿是老家的过客
而故乡全然不知
过年时的我们
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鸟儿
村长从身边走远时
我不禁又回头看看他
寒风吹起了他的衣襟
村长边走边吸着我敬他的那支烟
那支在老家买不到的
充满浓浓乡愁的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