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答Z·S

作者:沙 白




  一、 您写诗很早,但文学界的人,除了读过您的诗外,对您了解很少,原因之一是大家都说您比较低调,一向很少参与外界活动。关于您上大学前的事情了解更少,能讲讲您上大学之前的经历吗?
  我在家乡的小学上到四年级,当校长的堂兄把我带到附近小镇上的学校,跳了一级,上六年级。其间发生了一件事,也许和我以后写诗有一点关系。一位姓朱的国文教师,对我做的一篇作文比较欣赏,把我叫到他的宿舍,教了我几首古诗,使我以后对诗歌产生了一些兴趣。走进他宿舍时,他正自斟自饮,就教了我一首白居易的五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第二首是苏东坡的“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其他还教了三两首记不清篇名了,这两首却一直记着。不巧的是,不久我生了一场大病,离开了那所学校,连毕业考试也没有参加。后来,还是这位堂兄,帮我转学到如皋县城的孔庙小学重读六年级。转到县城是为了考中学方便一点。高小毕业,正值“七·七”抗日战争开始。当年考入县城的如皋师范初中。那时战争已漫延到上海、南京,时有敌机骚扰。学校挖了防空掩体,一有警报,教师即带学生进入防空洞。上了不到两个月,敌机在城北丢了炸弹,学校停课。次年开学不到一月,日寇从苏北南通登陆,我在这所学校上完“最后一课”,即逃离县城,开始了一年的失学和逃难生活。一年后学校在远离县城的黄海边一座小镇上复课,于是每学期穿过敌人的封锁线前去上学。1940年新四军东进后,学校停办,又转到已是沦陷区的南通读高中。中学时代我是个只知用功读书的学生,除国文课本外,文艺书读得很少。高二时,班上有几个在地下党影响下的进步同学,他们利用进步文艺书籍向一些只知用功读书的学生做工作,我也是他们的对象之一。开始主要读鲁迅的小说杂文,巴金、茅盾的小说,《苏联文艺》,以及一些新诗。第一本诗集是卞之琳的《鱼目集》。卞是海门人,老家离南通不远,算是大同乡。当时南通的文艺青年中曾有一股“卞之琳热”。其后,读臧克家的《烙印》、艾青的《大堰河》。当时南通敌伪报纸的几个副刊,多半掌握在地下党和进步青年手中,同学中有几个向这些副刊投稿,动员我一试。于是我写下第一首诗。这首诗题名《赑屃的叹息》。读孔庙小学时,孔庙大成殿前有两匹驮碑的石龟,即赑
  屃。龙生九子,其一为赑屃。当时沦陷区正处于敌人铁蹄之下,灾难深重。写《赑屃的叹息》意在用来象征中国人民在历史和现实的重压下,无可奈何的叹息。诗被刊用,并被推荐给一个诗歌副刊《诗歌线》。以后我便陆续给《诗歌线》写诗。据前几年南通市重印的《诗歌线》复印本,我在上面共发了26首诗,却用了14个笔名。当时写稿,深怕被人知道,更怕敌特知道,采取的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游击战术。
  二、 您很早写诗,为什么上大学念的工科,放弃了写作?您好像说过中学时感兴趣的是数学,有没有想过做一名数学家?诗人和数学家之间有什么相似之处?
  中学时学习写诗,完全出于个人爱好,从兴趣出发,从未想到去做一个诗人。在那个时代,饭碗是第一位的。靠写诗、写文章是吃不上饭的,因此读了南通学院的纺织工程。当时,纺织厂是金饭碗。南通学院的纺织工程在全国纺织界占了半壁江山,希望毕业后能捧到一只金饭碗。但仍未完全放弃对诗歌的爱好,偶而也读诗写诗。但工科功课繁重,只能假期中偶一为之。
  读中学时喜欢数学,也是从兴趣出发,从未想去当数学家。数学虽属逻辑思维,但和写诗仍有某些共同处。一是解一道数学题与写好一首诗,同样给人一种探索的乐趣;二是写诗与数学同样须丰富的想象力;三是诗歌需要精练,数学须要简化。高中时一次数学竞赛,我就因为没有把8简化为22,没有得到第一名,第一名由后来成为工程院院士的比我低一级的同学获得。在我们学校,倒真正出过一个数学家——杨乐。他和我是同一个数学老师,只是他比我晚了十年。诗人和数学家都需要想象力,但一偏重形象思维,一偏重逻辑思维。我的诗写不好,有时就是逻辑思维多了。
  
  三、 您1949年初参加工作后,从事过新闻、工业、宣传等多项工作,您能讲讲这段生活经历吗?这段经历对诗歌写作有什么影响?这段时间还坚持写诗吗?
  当年南通学院的高年级在上海上课。寒假回家后,恰逢淮海战役我军取得胜利,长江以北处于我军控制之下,国民党军队退守江南,隔江对峙。南通解放,我便在地下党介绍下参加工作,进了《江海报》社,先搞副刊,后搞地方新闻。一年后报纸因“精简”停刊,调到广播电台。1953年电台合并,又调江苏省台。到南京不久,当时要求“技术人员归队”,又被调到上海一家纺织厂党委搞秘书和宣传,基本仍是文字工作。新闻工作要求文字准确鲜明简洁,对增强文字表现力有一定帮助。但一切从政治出发,束缚思想,对诗歌创作不利。
  刚解放时,对解放前的文艺作品(包括诗歌)全盘否定,一律作为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东西。一些进步作品,便连茅盾、郭沫若、老舍的作品也不例外。诗歌更是如此,卞之琳、徐志摩、戴望舒等不用说了,即便艾青、臧克家解放前的作品也不例外,只剩下民歌、快板、标语口号式的东西。知识分子干部一律被视
  作改造对象,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当然我对以前写过的一些不像样的东西,甚至读过的一些作品,也一概否定。正是这种否定,让新诗走了一段很长的弯路。以致改革开放后见到台湾诗人的一些作品,觉得拉下很大一段距离。刚参加工作的几年几乎与诗歌绝缘,文学作品读得也很少。当时环境是不容有个人爱好的。一直到1953年调入工厂,搞宣传,管全厂黑板报,通讯员中有个毛炳甫的,写了一首快板诗《千言万语对党讲》,在报上发表,在工人中产生不小影响。他文化水平不高,写稿常找我问字,比较熟悉后,他动员我重新拿起笔来,这才陆续写了一些反映工人生活的短诗,在上海的《解放日报》、《劳动报》发表。1956年由新文艺出版社编成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印刷出版,笔名鲁氓。正是由于这本小册子,1958年我被调进《萌芽》。
  四、 您于1958年进《萌芽》做诗歌编辑,是在什么情况下进去的?对以后诗歌创作有什么影响?
  1957年反右,当时工厂不搞反右,我算逃过一劫。《萌芽》于1957年创办,反右中反出两个右派,诗歌组一位工人诗人定为中右,下放劳动,急须人员补充。当时《萌芽》是全国仅有的青年文艺刊物,发行量最高时达20万,每天来稿量很大,仅诗歌便有400篇左右,因而上海作协决定从工厂基层调进人员来“掺沙子”。我因出了一本反映工人生活的小册子,被他们选中。其实,我哪是什么“沙子”,一块“砾石”罢了。
  《萌芽》是青年文学刊物,以文艺青年为读者对象,作者也以年轻人为主。陆文夫的成名作《小巷深处》便是在《萌芽》发的。反右中受批判,发搞编辑后来也被赶到宁夏去了。《萌芽》较左,姚文元是编委兼诗歌组长,我到《萌芽》时他已被张春桥借调到《解放》杂志去了,诗歌组仅有他的一张办公桌。由柯庆施当第一书记的整个上海都比较左,柯提倡“紧跟”,一到上海,首先“禁舞”,大批文艺界,一反陈毅时代较为宽松的局面,弄得夏衍在上海都站不住脚。1958年上海成立第一个人民公社,把《萌芽》赶到这个公社去办刊物,打一个电话得走三、四里路到镇上的邮电所去打。来稿迅速下降,发行量也降了下来,去了半年不得不迁回市区。柯在四川开会,听到毛泽东提倡民歌,要求“在民歌和古典诗词的基础上发展新诗”,打电话回来要刊物雷厉风行,诗歌组全体下乡收集民歌。《萌芽》所发诗歌,充分体现“政治标准第一”,联系的作者也以工农兵为主。但上海作协有一藏书丰富的资料室,因而有机会读到许多解放前的诗集和刊物,给了我一个读书和补修的机会。老诗人沙金是负责审阅诗歌稿件的编委,审阅认真,在语言文字上给过不少帮助。同组有写儿童诗的于之(后来是组长)、海军出身的宁宇(写海军和工厂诗),经常交流切磋,相互促进。但大家同为一条“为政治服务”的绳索束缚而不自知。当时上海诗坛权威是“马派”诗人芦芒,推崇马雅柯夫斯基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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