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攒钱的父亲(外三首)

作者:丁 可




  1
  那几年您在县博物馆做临时工
  每月260元
  父亲您毛笔字写得精神
  单位安排您给立碑的人家写碑文
  
  从乡下的庄稼地到城里的石头前
  老年的您骑着一辆老年的自行车
  来来回回
  悄悄进行着财富的积累2
  微薄的工资攒着
  卖一棵树攒着
  卖两口袋玉米攒着
  网了一条大些的鱼不舍得吃卖了攒着
  揣着两盒人家给的好烟去小卖部换钱攒着
  过怕了穷日子的您
  攒着淌下来的每一滴汗水
  攒着趴在石头上的每一声喘息
  
  像天空攒着能变成雨的碎云
  父亲啊多少年了
  我还记得您白汗衫的后面
  打着的那一块蚊帐布补钉
  
  3
  您竟然也有了密码
  (感谢权力终于懂得了一点尊重)
  在中国无数个家庭口含的密码中
  父亲您噙着的那几个数字
  更像几粒瘦小的种子
  它们能扩展成一大片您渴望的浓绿吗?
  
  我看见您又一次背向儿女
  津津清点着那几张存单
  甜蜜而专注
  
  像一只秋地里的老鼠
  一粒一粒把豆儿衔回来
  一粒一粒垒成堆儿
  歇息的时候蹲在窟里
  美滋滋欣赏着收获
  
  您对母亲说以后咱们有个头疼脑热
  可以少连累孩子了
  
  4
  幸福像虱子一样小
  灾难像水牛一样大
  谁知您得了绝症
  您把密码告诉我我捏着几张存单
  仿佛捏着从您身上飘下来的几片落叶
  
  多少年的积攒啊才5000多元
  一滴水一口水
  一碗水一瓢水
  积成的小水汪
  让疾病的抽水机迅速抽干
  
  5
  父亲我来给您和母亲上坟
  像所有中国人那样我提来折叠的冥币
  倒在您的蚊前
  点着儿子跪下
  
  我低声叮咛着
  像您去世时姐姐那样哭着叮咛
  爹娘儿子给您送钱来了
  该吃的吃该穿的穿不要疼钱
  
  父亲您一定还在攒着
  攒着渗下去的风霜雨雪月光
  攒着野草的气息小虫子的叫声
  攒着未了的心愿
  攒着儿女们的思念和愧疚
  
  迷蒙泪眼中的小土堆
  像小小的储蓄所
  小电扇
  
  是父亲给母亲买的
  它是当年我们家唯一的电器
  
  父亲把它张挂在靠床的墙上
  不让它摇头
  要它只往一个方向吹
  
  像葵盘望着太阳
  圆圆的小电扇望着母亲
  可我暗淡的母亲没有光芒
  她赤着上身躺在凉席上
  两只奶过我们的乳房
  干瘪地低垂
  
  旋转着风吹过来
  给母亲些许凉爽
  也驱赶着蚊子
  为了省电转一会母亲就让它停下
  蚊子们乘机飞来找食吃
  
  母亲躺到村后去了
  小电扇多年不旋转满面灰尘
  它还在张望
  望不见母亲去的地方
  
  是吹拂过母亲的风吗?
  黄土堆上野草在抖动
  
  小鱼们的最后时光
  
  只剩下这一汪水了
  浅浅的更像小河身上的
  一块补丁
  
  妻子在那边给麦苗打药
  我来端水
  蹲下时我看见了小鱼群
  在水汪里缝来缝去
  像几十根摇着尾巴的针
  
  忽而游到西
  忽而游到东
  迎面的夕阳光下
  每一条小鱼亮亮的眼睛
  都像两粒细小的银子
  这些没有了妈妈的孩子
  不会是在奔走相告吧
  为我这庞然大物的亲切“光临”?
  
  浅浅一汪活命的水啊
  就要被我瓜分
  小鱼们却仿佛并不知情
  这越发让我觉得我已近乎残忍
  
  就一汪浅浅的水了
  小得像一块补丁
  一群小鱼在最后的时光里
  游动着游动着没有声音
  
  午夜两点
  
  朋友那里聚会回来已是
  午夜两点
  我从一堆垃圾旁边经过
  看见了这个农妇模样的女人
  她左手提着鱼皮口袋
  右手握着铁勾子俯身垃圾堆上
  扒拉着寻找着
  市声寂然
  
  这是春风沉醉的午夜
  整个城市酣然入睡
  而她出离在所有美好的梦境之外
  无人分享那一片光明
  橘黄色的街灯只笼罩着她
  和一堆城市的分泌物
  
  望着我醉眼朦胧地望着
  一位午夜两点还没有躺下的母亲
  在春天里翻拣着希望
  哦我的城市
  今晚你这一堆五颜六色的咳唾
  能否安慰一双寻找的眼睛
  
  我向夜色里隐去
  都还在梦里啊
  众多的角色都退到了幕后
  回头看一小片橘黄色的追光
  依然聚拢在她的身上
  
  在那遥远的地方(组诗)
  ◎ 黄东成
  
  从江南到青海
  
  把七月的暑气装进背囊,
  行色匆匆,离别江南,
  两个半小时穿越两个季节,
  我飞抵海拔三千公尺的青海高原。
  
  塞上的鼓乐,阵阵,
  盛开的“花儿”将江南迎讶,
  西部的新声,频频,
  “开发大西北”将东部召唤。
  
  从东到西,
  我横穿祖国的版图,
  东部西部,
  相距那么近又那么远。
  
  打开行囊,
  35°的江南在25°的青海消散,
  连同我炽热的诗情,
  向凉爽的大西北迁延。
  
  此时,江南的夜,
  该已是繁星满天——
  小外孙问,外公现在到那里了?
  外婆打开电子读物,
  让他听长河落日,大漠孤烟……
  
  不,大西北正崛起繁荣,
  已陈旧了,外婆过时的观念,
  今日青海处处烟突人喧机鸣,
  西部新声,再不闻凄凉幽怨。
  
  蘸着金灿灿的阳光蘸着饱满的情感,
  我写下急就的第一行诗句,
  ——诗意青海“花儿”红,
  明日一早,
  先发回八月江南。
  
  青海湖
  
  青海湖国际诗歌节,向全世界发布了有33个国家200多位诗人签名的“诗歌宣言”……
  
  青海,在那遥远的地方。
  青海湖,“在那遥远的地方……”,
  一曲动情的西部情歌,
  全世界为之倾倒。
  
  庄严的“诗歌宣言”,字字句句,
  高原阳光般火热炽烈,
  不同国度不同文字的签名密密麻麻,
  青海湖向全世界发布消息。
  夹着潮濡的水沫,
  夹着浪声拍击。
  “把敬畏还给自然,
  把自由还给生命,
  把尊严还给文明,
  把爱和美还给世界”
  苍翠的三千米高原,
  摇漾一望无际醒目的蔚蓝。
  
  蔚蓝是中国第一大湖泊,
  湖水倒映高原云影山树,
  连太阳也染蓝了,
  水淋淋从湖中升起,
  水珠溅落成颗颗蓝宝石,
  溅成湖畔放牧的牛羊群晶莹透剔,
  阳光泼一层蓝一层黄,
  青海湖是调色盘,
  看满山满谷迷人的娇绿。
  
  真是千变万幻,青海,
  不是高原的蜃景沙市,
  那是摇漾多民族的诗情画意,
  掬一捧蔚蓝色的湖水,
  诗人们将灰黄的劳顿洗涤。
  我拧开水壶盖,
  灌满满一壶青海湖水,
  带回江南,我要
  报导青海高原的神奇。
  
  蓝色的湖是青海蓝色的眼瞳,
  诗意和生机都蓄在蓝色瞳仁里,
  那涌动的每一片波浪,
  那荡漾的每一声歌音,
  那洁净的每一升空气。
  
  啊!青海湖。
  
  古塞,悲壮的历史
  
  不闻号角,
  似闻号角,
  落日吹响悲笳沉进大漠,
  鼙鼓声声,
  厮杀声声,
  呼啸的风中犹闻呜呜鬼哭。
  乱马嘶鸣得心也战栗,
  历史在血泊中横躺竖卧,
  一千年过去了,
  面对苍凉的古战场,
  我的想象力黯然失色。
  唯有年年推进的风沙,
  层层覆盖了遍地血污,
  我在摇曳的芨芨草中,
  偶然发现,
  ——一根白骨。
  
  呵,白骨垒起的边关,
  呵,血肉筑成的古塞,
  塞上风烟冲天的豪气,
  坚固的防线似日月山不可逾越,
  宁马革裹尸横倒荒野,
  绝不让铁蹄践踏一寸国土,
  我来寻觅悲壮的历史,
  暗紫的血渍,
  在发掘出的锈刃上干涸。
  
  至今仍流动不息的,
  只有时间,
  只有风速,
  只有每秒钟27米的流沙,
  残垣、箭楼、雉堞,
  都被褐黄色的荒芜淹没,
  淹没了带着伤痕的记忆,
  却淹不没一个伟大的民族,
  从古到今,永远
  挺立着不屈的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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