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留白天地宽

作者:谌宁生




  我突然很想知道一个成熟的诗人走在繁星满布的夜空下是一种什么心情。一种自我的丰满?一种莫名的恍惚?一种历练的澄明?一种难言的无奈……那天,是听说的,说我熟悉的著名诗人叶庆瑞因为“苦于创作变法的艰难,有些郁闷”。我感到意外,不知道这样的传言有多少真实的成分?是该信还是不信?也巧,没几天,我见到了叶先生。
  他还是那样,平静、淡定、目光温和,言谈举止之中,是一派儒雅、清奇。我提到了传言,他笑了,说“有这事”,还坦率地补充:“从3年前那场‘桃花年年盛开’个人诗歌作品朗诵会后到如今,我几乎已不写了。不想写。因为总想写出新意,又总不能。”他这样认定。是有点“郁闷”。
  其实未必,我以为。诗当然要求新求变。对于一位成熟的、有潜质的诗人,人们当然有理由要求他的创作,不断有新面貌、新格局。但这是否意味着需要取消诗人借助自己以往创作经验进行新创作的必要?是否意味着可以背离诗人自
  己富有艺术个性,又有较高文化含金量的特色创作惯性?是否有必要在刻意划分诗人某类作品的进步与落伍、新潮与守成的同时,一味强调越是“出新”越精彩?而且,当一些诗人出于艺术良知的考虑而多少陷入了自我苛责和某种不必要的焦虑之中时,我们的艺术批评,是否还有必要热衷于给这种并非虚拟的压迫推波助澜?显然,完全不必如此!生活有自己的法则。诗也有自己的特定运势。实际上,提到诗歌,我觉得人们读诗,最先需要甄别的倒是“这是否是诗”?其次才是“这是否是好诗”?是诗,自有审美功用。而是一首好诗,那有什么可说的!即便那是一首打油诗,你也无权任意轻慢和贬低它。也有理由为它的降生欢呼!以这个标准说事,我以为叶庆瑞先生对自己的诗,是大可不必“郁闷”的。能变,自然当顺其变。不变,也不必心存惶惶!因为说到底,作为首届金陵文学奖、首届南京文学艺术奖、首届江苏紫金山文学奖得主,叶庆瑞的诗,是地道的诗。是有血性、耐推敲的好诗。因为相信“离诗坛越远,距诗越近”(叶庆瑞语);因为坚持“诗人的血脉连着汨罗江”,叶庆瑞的诗,最大程度地展现出了“诗言志”的雄阔!一个诗人,能把诗写到这个份上。说知足,是一分自醒;说惜福不已,是对造化和生活的一分感恩;说超越,更意味着一种历练的沉着汲取。毫无疑问,持我这一看法的人不在少数。诗人叶文福便是其中之一。不久前,作为《扬子江诗刊》“民生之歌”诗歌大赛一等奖获得者,叶文福来到南京,参加在这里举行的颁奖仪式暨作品朗诵会。这天,经《扬子江》诗刊主编徐明德介绍,他见到了叶庆瑞。“最近怎么看不到你的诗?”叶文福快人快语。“我感觉在不断重复自己,再写下去实在过意不去。”叶庆瑞也不绕弯。“有什么进展吗?”叶文福很关切。“我这个人自卑大于自信,又总有危机感……”叶庆瑞示人以怯。“哈哈!老叶,我们是本家!说句实话,我接触那么多诗人,还没遇到过一个开口就说自己缺点的呢!”叶文福坦言相告。“也许,我这个人太单纯了吧?”“你不止是单纯,还清纯哩!!”没等叶庆瑞退回自己内心深处,叶文福已站在了更深处!两人不胜唏嘘。而让叶庆瑞更感动的还在于:叶文福参会后回到北京当天,即打来电话:“我想了很久,你那种心态不对!我对你说,你要写!不写,我打电话来骂你!我也要写,不写,你打电话来骂我!”相知不过心映心!对诗,一个类型的诗人常常有一个类型价值取向上共同的最大公约数!“两叶”在诗美学上的共同追求,太容易让彼此为好诗而动!真的,没有一首好诗,不是顺其自然应运而生的。而这种自然性,一开始便与一个人固有的、与生俱来的、质的限定性有关。相对这个世界的多样性,谁都必须承认:一个个体、一个个体的内在特质,那种特定规定性,或曰限定性、局限性,永远有它积极的、不可轻视和替代的存在意义。甚至也可以认为,正是这一个个个体赖以自足的规定性,确保了他是他自己,而不是别人。成就了这个世界的多样性。“出新”了这个世界!
  这是我的“出新”论,不知叶庆瑞先生以为然否。不过我倒是在他近年来涉足一些别的艺术门类的创作中,找到了可以为我的“出新”论论证的理由。那是他一说起来就不禁喜色满面的艺术摄影、水墨丹青,还有一只鹩哥。我知道从南京日报文艺处主任的岗位上退下来后,叶先生便开始了艺术摄影和水墨画的尝试。他是怎么迷上这两门视觉艺术的?其中有哪些说来话长的甘苦?他最得意的神来之笔和最难忘的艺术体悟有哪些?我知之甚少。但我知道他太喜欢这两门视觉艺术的创作了。那次南京市音乐文学学会组织千岛湖采风,我和他邻座,他给我说了一路,完全是一种欲罢不能的状态!而时间,似乎也一点不吝啬地给了他回报。现在,我手头有他发来的不少艺术摄影作品:《春的仪仗队》、《烛影摇红》、《光影之琴键》、《廊桥之恋》、《又绿江南岸》、《黄昏之吻》……真美!是一种沉着的美、壮阔的美、蓬勃的美!也许是当过兵的缘故,我特别喜欢那幅《春的仪仗队》,透过那活力蓬勃的绿树,那挺拔昂扬的林带,我能感受到春的恢弘,它雄风浩荡的方阵,说是一种洗礼也未尝不可……那天,在电脑编辑器菜单间移动光标,在艺术美感的清风明月中徜徉,我在想,是所有的人,都能有这一分精神底蕴,来品味身边的世界的?这个世界那么凡俗又那么诗意,那么古老又那么浪漫,谁能成为它的会意一笑?而一朵桃花的绚烂绽放,又是一朵梨花可以问津或替代的?我觉得叶庆瑞先生在这方面很幸运,因为他很容易就找到了“感觉”。他的“气场”一发动,就同这个世界别一种充满美质的“气场”接通了。他真的很幸运。毕竟不是每一个诗人,都能那么自然地实现自己艺术个性的衍化的。你看那构图、用光,你看那意境、命名,哪一处不暗暗证明着他特有的艺术创作基因?哪一处不泄露出一个诗人对特定诗意选择的秘密!一种叶氏风格的鲜明凸现,让我有更多的理由来积极肯定一个诗人的特定文化遗传和选择性获得,这其实正是一种创作运势所以能够产生并可持续发展的内在动能。
  我熟悉叶庆瑞先生一贯低调的为人,也深知他内心对艺术缪斯的一片痴情,更明白作为一位有追求、有操守的诗人,他一直在努力寻求自我突破的坚定。他很欣赏台湾老诗人洛夫,说这是一位在诗歌创作“出新”上实现了“不简单”的人,说其实自己真是自己最大的敌人……我无法让他相信他已经做的很好了。或者,也无法对他更多地说“其实每一个人都在一定的规定性中活着、表现着,这是一种质的限定,而且,一辈子的限定也是一辈子的舞台……”我知道,他非常认真。认真的认为突破是可能的,更是必须的。他似乎从未怀疑“突破”有时是多余而不幸的,诗原本并不需要有如此之多的匆忙……他真的入迷了!在我们的交往中,我注意到他有一个习惯,即对文坛、诗坛新人的由衷激赏。那通常是在一个并不热闹的私下小聚时刻,他显得很兴奋!一改往日若有所思的沉静。略显忧郁的脸上,是一片飞扬的喜色。他对创作,怀有多么虔诚而执着的一分进
  取心!
  这份进取之心,甚至还影响到了一只鸟!记得上次我去他家,一杯碧螺春正吃到好处的当口,猛然听见他家阳台方向传来一句“欲穷千里目……欲穷…千里目”的嘹亮鸟语!哈!一只鹩哥!叶先生家的鹩哥也懂诗?我当下便有些乐不可支起来。
  原来,这是他和妻子不久前才从鸟市选来的一只灵鸟,有感于一些人家鸟语亦被“污染”的不幸,夫妇俩决定让鹩哥进入“唐诗课程”。而这鸟,似乎也很乐意这样的安排,每天的日课,都做得中规中矩,那一声声高亢的“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别是一番甘苦自知!显然,它想成为一名唐诗鸟语朗诵者中的夺冠者!
  “欲穷千里目……欲穷千里目……欲穷……”那天,听着这鸟儿苦苦地、苦苦地背诵,我心中不免有点恻然,忍不住想为它提示一下。而正当我意欲起身前往之时,只听一句“更上一层楼”竟石破天惊般当空爆响!让时光一愣!“辛苦!辛苦——”我们一片掌声!
  好个“更上一层楼”!那是怎样一片寥廓长天?怎样一派大气升旋?我知道此刻,叶庆瑞先生也正跃向他自己诗歌创作的“层楼”。那是一种留白,若他的摄影景深,似他的水墨章回。而留白,自在高远,“留白天地宽”……
  
  雨花
  《雨花》创刊于1957年,是江苏省作家协会主办的文学月刊。雨花的宗旨是:“写实传统,现代精神,文学文化,人本人文”。《雨花》的口号是:“短些短些再短些”。所发小说不超过8千字。散文、随笔、杂文以丰富、活泼、率真、犀利为特色。大力鼓吹社会良知,广泛反映人民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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