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瞿秋白之白（二首）
作者：刘家魁
大秦的太阳落了
大汉的太阳落了
大唐的太阳落了……
前天的太阳
昨天的太阳
都落了
都落了
暮霭从大地的毛孔中溢出
从每一个中国人的内心溢出
静静地弥漫
渐渐地加深
混合成黑沉沉的夜色
把整个中国笼罩
有夸父的一个个儿孙
赤裸着双脚
披散着长发
狂奔在荆棘丛生的荒原上
狂奔在白骨横陈的战场上
追赶西沉的太阳……
有数不清的萤火虫
点燃自己
以自焚的小小光亮
从黄昏里开始
从腐草中出发
在长夜中
在废墟上
寻找失落的太阳……
而你啊，更希望找到盘古遗失的斧头
更希望找到普罗米修斯盗来又丢了的火种
太阳明天会照样升起
但斧头和火种
失去了就再难寻找
从天香楼到北京
从北京到莫斯科
再从莫斯科回到北京
回到灾难深重的祖国大地
你找啊找啊
比骆驼更执着
比萤火虫更痴迷
走遍每一片沙漠
翻遍每一处瓦砾……
累病了就独自咳嗽一会儿
厌倦了就眼含热泪
向着苍茫大地
吹几声洞箫……
哦，前不见黄昏
后不见黎明
你生不逢时啊
你跋涉在长夜的中间
就像一株昙花
空有四季常青之心
空有美丽大地之志
蜜蜂已睡
蝴蝶未醒
你只能寂寞地
在如磐的黑暗中
开一朵洁白的微笑
是微笑啊
也是苦笑
生命苦短
你等不到蜜蜂和蝴蝶们醒来了
于万籁俱寂中
于极度疲惫中
你黯然凋零
匆匆凋零
像一声无人倾听的叹息
像一声无神倾听的祈祷
哦不!有人听到了你的叹息和祈祷
有人看见了你的洁白和美丽
你的芬芳的光芒
已照进每一个梦里
已变成晨曦的一部分
醒来的中国
人人都看到了
人人都领受了
——“一切新的，斗争的
勇敢的都在前进
那么好的花朵
那么清秀的山和水
那么雄伟的工厂和烟囱
月亮的光似乎也比从前更光明了”
最后的自白或告白
“此地很好”
有盛开的野花
有青青芳草
有蝴蝶为我跳无声的离别舞
有小鸟为我唱婉转的安魂曲
有罗汉岭大慈大悲
为我敞开永恒的怀抱
“此地很好”
有暖风吹拂
有阳光照耀
啊啊，还有一壶酒
还有四碟小菜
只可惜之华不在
若是她亲自来为我饯行
陪我最后喝几杯
就可以称得上完美了
“此地很好”
很适合休息
我真的是太累了
“在革命的政治舞台上混了好些年”
却“始终不能够克服自己的绅士意识”
“我早已感觉到万分的厌倦”
“我始终戴着假面具”
“感觉到十年二十年
没有睡觉似的疲劳”……
啊啊，“我这滑稽剧是要闭幕了”
我已经没有一点表演的欲望了
啊啊，舞台常在!舞台不朽
而演员却是应该经常轮换的
我早就该下场
“去永久休息了”
舞台下的新的演员
等我下场怕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此地很好”
不好的
只是我的躯壳
我的躯壳里
有治不好的肺病
更有治不好的心病
但即使如此，请刽子手们
最好也还是不要随便扔掉它
无偿地送给哪个医学校的解剖室吧
解剖它，或许能发现一点什么
或许能对他人、对这个世界有一点帮助
啊啊，都到这个时候了，我这么想
是不是有点矫情得可笑?
“此地很好”
每一朵花都与众不同
又互相映衬
所有的树都各自独立
又互相依靠
高山流水
天蓝云白……
唯一丑恶的
是我们这些“万物的灵长”啊
等着瞧吧!光天化日之下
屠杀马上就要开始了……
“此地很好”
真的很好啊
而且而且，酒壶已空
烟已抽完
话已说尽
开枪吧
年老的年轻的刽子手们啊
不要再耽搁我“伟大的”休息时间了
哦，该告别了
该告别了
祝福我的女儿
祝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孩子
也祝福我的最爱
——我的妻子——之华
祝她从此厌恶我、忘记我
忘记得越彻底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