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傻瓜们
作者:[俄罗斯]纳杰日达·亚历山大罗夫娜·泰非 著 吕绍宗 译
但是如果细听听、细看看——你就会明白,当人们把通常最常见的蠢人或者头脑缺乏条理的人看成傻瓜时,他们常常是弄错了。
“瞧这个傻瓜。”人们常说,“他头脑里永远是一盆糨糊!”
他们认为,傻瓜的头脑里总是一盆糨糊!
事情恰恰在于,真正的大傻瓜,首先表现在他一丝不苟的和始终如一的严肃认真上。聪明透顶的人可能是轻率的、办起事来不管不顾——傻瓜则往往对事情考虑再三;考虑成熟了,才周周密密地办事,事办完了,他也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不那样做。
假若您认为办事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人是傻瓜,那您可要犯下抱恨终身的大错了。
傻瓜办事总要思前想后。
普通人,不管能人还是笨人都一样,总是说:
“今天天气坏透了——坏就坏吧,反正我要去散步。”
而傻瓜却要反复思考:
“天气很坏,但是我还是去散步。为什么要去呢?因为整天闷在家里有坏处。怎么有坏处呢?反正有坏处。”
傻瓜对考虑事情的任何粗心大意,对提问的任何含糊不清,对解决问题的任何犹豫不决都不能容忍。他对一切早都心中有数了,弄懂了,一切都成竹在胸。他——一个头脑清醒的人,而且在每个问题上都会瞻前顾后,并把每个想法都琢磨得溜圆,没有任何破绽。
遇到真正的傻瓜时,人们心中总是笼罩着一种难以言状的绝望。因为傻瓜——这预示着世界末日的到来。人类在探索、在提出问题、在朝前迈进,而且表现在各个领域:既在科学中,也在艺术中,还在生活中,可傻瓜却看不到任何问题。
“这算什么?这有什么问题?”他自己对一切都早有答案,而且都已琢磨得十分圆满、天衣无缝。
在冥思苦想和琢磨圆满的过程中,有三条定律和一条准则成为傻瓜的支柱。
三条定律是:
一、健康无价。
二、有钱就好。
三、图的什么?
一条准则是:
实在需要这一手。
哪里用不上前三条,那就祭出最后一条。
傻瓜们通常都过得百事顺心。由于经常的苦思冥想,他们脸上成年累月都有一种深沉的和苦苦思索的面容。他们喜欢留大胡子,办事非常周到,书写漂漂亮亮。
“一个庄重的人,为人不轻浮,”人们这样说傻瓜,“只是他有点那个……是不是过于认真了呢?”
办起事来,自信天下所有的聪明才智都在他胸中之后,傻瓜便把一项出力不讨好的任务担负在肩——教诲他人。无论谁都不像傻瓜这样,花这么多工夫和如此诲人不倦地开导别人,而且是全心全意来成就这桩伟业的,因为和人一接触,他就感到惴惴不安和百思不解:
“一切本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干吗他们总是稀里糊涂、晃来晃去、到处瞎闯呢?很显然,他们不明白,得给他们讲讲。”
“怎么回事?您苦恼什么呢?妻子开枪自杀?咳,那她就做得太蠢了。假若子弹,我的天,打中了眼睛,那她可就毁了自己的视力了。可别干这傻事!健康无价!”
“您兄弟因情场失意而精神失常?他这简直让我吃惊。什么都不会让我精神失常的。图的什么?要是图钱也行!”
我本人认识一个傻瓜,讲起话来极为周密圆满,就像沿着圆规画出的轨迹挪步一样的傻瓜,专攻家庭生活问题。
“每个人都应结婚。为什么?因为需要留下自己的后代。为什么需要后代呢?反正需要。而且都应该娶德国女人。”
“为什么要娶德国女人呢?”人们问他。
“反正需要。”
“但是要知道,这样一来,德国女人恐怕不够所有的男人娶呀。”
傻瓜这就生气了。
“当然了,一切都能扭到荒唐可笑的一面。”
这个傻瓜常住彼得堡,所以他妻子决定把自己的女儿们送到一所彼得堡的高校读书。
傻瓜反对说:
“把她们送到莫斯科要好得多。为什么呢?因为到那里看她们非常方便。晚上上火车,车一开,早晨就到,就可看到她们了。在彼得堡你要什么时候动身呢?”
在社交中,傻瓜们是个举止得体的人群。他们知道,对小姐们要恭维,对家庭主妇要说:“让您一直在操劳。”——此外,傻瓜不会对您冒出任何话来。
“我喜爱沙里亚宾,”傻瓜在进行上流社会的交谈,“为什么呢?因为他的歌唱得好。他为什么唱得好呢?因为他有才华。他怎么就有才华呢?因为他是个才子。”
一切都这么圆满、好听、得体。圆满得无皱无折,光滑顺溜。似乎轻轻一点,东西就会在上面滑动不止。
傻瓜们通常都官运亨通,无人和他们作对。
所有的人都把他们视为办实事的人和严肃认真的人。
有时傻瓜也取乐。不过,当然了,是在适当的时候和适当的场合。在某处的命名日聚会上。
他的取乐局限于他一本正经地讲一个笑话,紧接着他就讲明,它可笑在哪里。
不过他并不喜欢取乐。在他看来这会降低他的身份。
傻瓜的整个行动,就像他的外观一样,那么持重、严肃、体面,以至于处处受人抬举。人们都乐于选他出任各种社团的代表,某些利益的代表。因为傻瓜是个十分体面的人。他的整个品格都仿佛由母牛宽大的舌头舔过一样,圆滑、顺溜。哪儿都挑不出一根刺儿来。
傻瓜十分鄙视他不知道的东西,打心眼里鄙视。
“您现在读的是谁的诗?”
“巴尔蒙特康·德·巴尔蒙特(1867—1942),苏联著名诗人。他显然不像莱蒙托夫那样家喻户晓,所以傻瓜不知道。的。”“巴尔蒙特?不知道。没听说过。您看,莱蒙托夫的诗读过。但无论哪个巴尔蒙特,我可是不知道。”
让人感到,倒是巴尔蒙特的不是,人家傻瓜都不知道他。
“尼采?不知道。我可没读过尼采!”
同样是那种口气,简直让人替尼采害臊。
傻瓜大多读书很少。但是也有很少一部分变态傻瓜,他们一辈子都在啃书。这是些让书塞得愚不可及的傻瓜。
不过这种称呼犯了个大错。因为不管傻瓜啃了多少,肚里留下的却寥寥无几。他两眼看进去的那些东西全都从他后脑勺里流了出去。
傻瓜们都爱把自己看成与众不同的奇才,所以说:
“我感到音乐有时很好听。我简直是个怪才!”
一个国家的文化越发达,社会生活越安定和无忧无虑,那里傻瓜的形态就越是圆滑与完美。
一个在哲学中,或是在数学中,或是在政治中,或是在艺术中由傻瓜圈就的怪圈,常常久久难以扯破。直到有一天哪个人感觉到:
“哇,真可怕!生活怎么成了一个没有出口的圆圈!”
于是才把这个圆圈扯破揪断。
(题图:郭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