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伊斯坦布尔,我的女人
作者:[土耳其]内迪姆·居赛尔 著 刘 钊 译
循着时间的长河,慢慢地,我认识了你,如同用我的双手探寻一个陌生女人的身体。
你从时间长河的上游款款走来。你看到,纸铺河流入哈利奇河的地方,茹毛饮血的一群人正用芦苇搭起窝棚,抵御野兽的侵袭;你看到,墨伽拉人在盲人城对面的半岛止住了脚步,谨奉着德尔菲的神谕。
利格斯是你的旧名。三面的海水清澈湛蓝,水中的鱼儿鳞光闪闪,林中的绿树和着海风低吟。
拜占庭是你的旧名。半岛尖端建起了希腊卫城、集市、浴池还有那铜制的神像。那时的你,周边不过弹丸。巨腹的商船,从你名不见经传的港口扬帆,驶向渺茫的天边。你的人民纯朴而又勤勉。
新罗马是你的旧名。厚重的城门,斑岩的碑刻,铁箍的石塔,辽阔的马场,还有马场上那铜鬣的神骏腾空而起,如今,正面对着威尼斯圣马可广场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出穿越时空的嘶鸣。艘艘帆轮驶入你的港口,倾卸的是大理石和黄金锭。这就是你,一座罗马之城。
你从时间长河的上游款款走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你的名字是君士坦丁堡,那时的你风华正茂。三道坚不可摧的城墙,处处暗含杀机的垛口,城堡上空旌旗飘扬;宫殿气势恢弘,石屋远望大海,民众信仰虔诚;还有一座座修道院、大教堂,修士、天使、圣泉、圣像……那时,你已经成为一个伟大帝国的都城。你的名字是君士坦丁堡。阿亚索非亚的穹顶,如同深谷倒挂,第一次在你的天空抹上一缕金黄。阳光穿过弧顶的高窗流入教堂,五彩斑斓的马赛克图案、墨绿紫红花纹的巨型大理石柱廊、金色的十字架、银白的大吊灯映射出熠熠的光芒。你宽大的画室可以容下全城人观赏,幽暗的长廊究竟几处,只有修道士才数得周详。迁徙的季节,成群的鲈鱼穿越在你的身旁,和今天没有两样。那时,还不见高耸的宣礼塔刺破苍穹,只有鲈鱼奔向圣城麦加,信天翁、鸬鹚自由徜徉在你橙紫色的云彩下。片片屋顶层层叠叠、窄巷酒肆鳞次栉比,你看到,加拉塔高塔的倒影从那里缓缓地滑过。你沐浴着地中海的和风,你笑迎着黑海袭来的凛冽,还有鱼群穿过海峡,争相拥入马尔马拉。你如此别致,众城之女王,谁人可以匹敌!伊斯坦布尔啊,你一直是你!
福城是你的旧名。你的征服者手里拿着献给你的玫瑰,出人意料地把战船拖过陆地。阿亚索非亚大教堂的上空从此响起了穆斯林的宣礼。
哈里发之城是你的旧名。白色的石块精雕细刻,巨大的熔炉铅水滚滚;透过瓷窑的火光,你看到,郁金香开了,石榴花笑了,大草原绿了。苏莱曼尼耶清真寺的结构、比例、穹顶、拱门在建筑师西南的脑海中渐渐清晰。你繁华的市场里,阿尔巴尼亚人、波斯尼亚人、希腊人、犹太人、亚美尼亚人、土耳其人、阿拉伯人、切尔克兹人、格鲁吉亚人摩肩接踵,热那亚人来了,威尼斯人也来了,处处人头攒动。盲人嗅着香料的气息不致迷失方向,装满小麦的商船扬帆出海,驶往威尼斯、热那亚和马赛港。
奥斯曼帝都是你的旧名。僧俗文武,将相百官,朝服肥大,顶戴厚重,入朝面君。新军官兵,掀起军锅,揭竿造反,曰清君侧。太子王孙,幽禁溺毙;后宫深深,悄无声息;太后女倌,静如鸦雀;宠妃宫娥,噤若寒蝉;黑人太监,神情愕然。宫门洞开,首级遍地,血流成河,宛如宫角前的海潮。世事动荡,风云诡谲,唯有你,仿佛那永恒的天道。大地动摇,房倒屋摧,庠塾震毁,桥梁崩断,清真寺、宣礼塔亦不能免,举目四望,瓦砾满眼。神寺穹庐落地,帝宫屋顶坍塌,重见天日的,是拜占庭的马赛克壁画。你的港口,曾经瘟疫横行;海峡岸边的别墅、深宅、木屋、陋室陷入一片火海。所有毁坏的,复又重建;地震、火灾、战争中死去的,瘟疫中付之一炬的,仍可轮回。年复一年,岁月沧桑,你,依旧亭亭玉立在这三海相交的地方。利格斯是你的旧名。拜占庭是你的旧名。君士坦丁堡是你的旧名。福城是你的旧名。哈里发之城是你的旧名。奥斯曼帝都是你的旧名。然后,你成了伊斯坦布尔,意思是“城”。你,就是城,正如我所憧憬的女人,她的名字就是“女人”。
(刘钊:北京外国语大学亚非系土耳其语教研室讲师,邮政编码:100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