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爱情和面包
作者:[瑞典]奥古斯特·斯特林堡 著 张 帆 译
可是,从此以后,饭桌上再也没有了甜羹。
六周过后,新婚妻子病了。她头疼、呕吐。似乎只是一场轻微的感冒,但却呕吐不止。嗯! 她是不是食物中毒?锅不是新镀的锡吗?请来了医生,他微笑着说,这完全在情理之中。
究竟什么会发生在情理之中呢?莫名其妙——无稽之谈!不可能,会是什么事呢?
不,肯定是卧室墙上的裱糊纸!那里面肯定含砷!马上拿它去药店,检查!
“不含砷,”药店员写道。
这可奇怪了!裱糊纸里没有砷!
年轻的妻子病情未见好转,于是他查阅了一本医书。然后,他在妻子的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啊,你看,现在我们有了!要用温水洗脚!
四周过后,助产士解释说,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是的,当然。可是,没想到,来得居然这么快!
唉,既然事已至此,那么——噢,多么有趣啊!一心只会想着要出生的小东西!他们要当爸 爸妈妈了!他应该叫什么名字呢?当然肯定是个男孩。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
这时,年轻的妻子把丈夫叫到跟前,严肃地说,自从结婚以来,他没有做过翻译,也没有做 过校对,仅靠薪水不够维持生活。
是啊,他们过着花天酒地的奢侈生活。上帝啊,年轻只有一次,可现在的境遇不容乐观了! 第二天,他去找那位在法院当书记员的老朋友,请求他为他担保银行贷款。
“是啊,你看,亲爱的朋友,如果要做父亲,就必须考虑到支出!”
“我完全认同,亲爱的朋友!”书记员回答说,“正因如此,我没有钱结婚。可是你很幸福 ,拥有足够的钱财。”
他不好意思再谈到担保这个问题。他怎敢赖着脸皮求这位单身汉帮他养孩子,这位单身汉自 己还养不起孩子呢。不,他办不到!
他回家吃午饭时,妻子告诉他,有两位先生想找他谈话。
“他们长什么样?他们年轻吗?”——啊哈,他们戴着夹鼻眼镜吗?那一定是两位少尉,是 来自瓦克斯霍姆的老朋友。
“不,他们不是少尉,他们看上去有些年老。”
啊哈,他知道了!那肯定是来自乌普萨拉的老朋友,可能是讲师P和助手Q,他们想看看,老 路德我,结婚后日子过得还好吗?
“不,他们不是来自乌普萨拉,他们来自斯德哥尔摩!”
于是,他叫保姆进来。她认为,那些人看上去很落魄,并且拄着拐杖。
拐杖?嗯!——他说不清,那是些什么人。算了,他们再来的话,就会水落石出了。另外, 他刚才在楼下的考汉姆店里,搞到一壶草莓,真便宜,是的,简直令人啼笑皆非的价格。
“一壶草莓1.5个克朗,这个季节,这个价格,你能想象得到吗?!”
“路德维希啊,路德维希,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一切都会平安无事的!今天人家答应给我一份翻译工作。”
“可是,你欠着债呢,路德维希!”
“没关系!没关系!等着吧,我会得到那一大笔贷款的!”
“贷款!这可是一笔新的债务啊!”
“是的,但只是在非常时期!现在我们别谈钱了!草莓不好吃吗?怎么样啊?配上一杯雪利 酒是不是更可口些,你觉得呢?——丽娜!到楼下的商店里,取瓶雪利酒!要正宗的!”
他在客厅的沙发上睡过午觉后,妻子恳求他再谈谈,但不许生气!
生气——他?绝对不可能!难道又是谈钱?
唉!没给商店付钱!屠夫要他付钱,马车夫催账。总而言之,令人难堪!
还有别的债务吗?明天必须如数付清!因为欠这点账,被人家催讨,多么难为情啊!
明天如数付清?那么,他们就失去了一个顾客!
“现在我们别谈这件事了!我们去散散步。没有车!我们乘电车出去,散散心。我们可以坐 到动物园。如果我们接着去阿罕布拉,要一个单间,那大厅里的单身汉们会好一番窃窃私语 。他们会以为,我们是来寻求刺激的!多么滑稽啊!多么疯狂啊!”
可是,这番话并没有让年轻的妻子感到开心,那会是多大的一笔开销啊!
“你想想,如果我们不闷在家里,就可以享受到钱买不到的东西!”
几个月过去了。离孩子出生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必须要买个摇篮和一些童装,还需要很多东 西,路德维希先生不得不整天穿梭于各家商店。可是粮食价格上涨了,艰苦的日子要来临了 !没有翻译,没有校对!人们都成了物质主义者,他们不再读书,而是用钱给自己买些吃的 ,人们生活在怎样的一个异化的、没有诗意的时代!理想从生活中消失,一对低于两克朗的 雪鸡也买不到了。马车夫们拒绝再免费把候补官员带到动物园了,因为他们也有妻子和孩子 。甚至,连商店老板也要他付现钱买东西。噢,这些实利主义者啊!
那一天终于来临了!深夜,他穿上衣服,跑到产婆那里;又从产床跟前,跑到过道里,去应 付债主们。
过后,他怀里抱上了自己的女儿!当时,他哭了,因为他感受到了责任,一种超出他承受力 的责任。他决定开始新的生活,但是他已身心疲惫。他得到了一份翻译工作,但无法专心去 做,为了糊口,他不得不马不停蹄地在商店间穿梭。
他带着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跑到城里的岳父家。
“我当父亲啦!”
“好啊!”岳父说,“现在你有面包给孩子吃吗?”
“没有,目前没有。你得帮帮我,岳父!”
是啊,目前可以!但将来不会!他怎么能养活起他和将来的一群孩子。
他给产后的妻子从霍托格特买来了上等的鸡,一瓶约翰尼斯堡阁酒花了6克朗,而且肯定是 真品!
最后,付给产婆100克朗。
“我们不该比别人给得少,上尉不也是给了100吗?”
不久后,年轻的妻子可以下床走路了。噢,她又像一个年轻的姑娘一样,腰身苗条得如同少 女,虽然脸色有点苍白,但这看上去更迷人。
岳父来了,又私下和路德维希谈了起来。
“现在你可不错啊,暂时不能再要孩子了!”他说,“不然,你会破产的。”
岳父说的是什么话啊!毕竟人家结婚了,彼此相爱!难道就不应该要孩子了吗?
是啊,可是,必须要给孩子们赚面包!爱——或许是所有年轻人渴望的!玩,爬到床上 ,相互娱乐!但是责任呢?
岳父也成了一个物质主义者!噢,多么可悲的时代啊!没有了理想!
房子被收回,爱情还在,因为它是坚强的。年轻人的心是脆弱的,可是司法机构铁石心肠。 财产即将被扣押,面临破产的危险。
岳父坐着旅行车来了,要接走他的女儿和外孙女。他禁止女婿去探望她们。只有在他赚得了 面包,还了债务后,才让他们见面。
岳父没有对女儿说什么。当他把她带回家时,他有种感觉,似乎他把一个被挟持的女子带回 来一样。他把无辜的女儿转借给一个年轻男子一年,现在他找回的是被“玷污”的她。虽然 女儿想待在丈夫身边,但她毕竟不能与孩子住在大街上!
于是,路德维希先生必须一个人留守在家里,看着他的家被人洗劫一空。但这家根本不是他 的,因为他没有付钱。噗!两位先生拿着削刀,拿走了两张床和床上用具,他们拿走了铜锅 和全套餐具、灯架和灯,一切的一切!
事后,他孤单一人站在房间里——唉,空空荡荡,多么悲惨啊!如果她在身边该多好啊!可 是,她在这个空房子里又能做什么呢!不,现在这样反倒更好!她的处境不再令他担忧!
现在要痛苦地面对这严峻的生活!他在一家早报社找到了做校对员的工作。午夜时分,他必 须来到办公室,凌晨三点钟才能离开。他可以保留这个职位,终于没有走到破产这一步,但 提拔是没指望了。
最后他得到许可,每周看望一次妻子和女儿,但总是在岳父的监视之下。并且,周六晚,他 必须睡在岳父房间隔壁的小屋里。周日晚上,又必须回到城里,因为报纸在每周一发行。
当他与妻子和孩子在花园门口告别时,当他走在小山坡上,再次与她们招手时,他的情绪异 常糟糕,他感到自己如此不幸福、如此屈辱。她肯定也一样!
他估算了一下,还清债务还需要二十年!那么,然后呢?他还是不能养活妻子和孩子!那么 ,他的希望呢?他没有希望!如果岳父去世了,他的妻子和孩子面对的是一无所有,所以他 不敢诅咒岳父——他们唯一的支柱——死去。
唉,生活是多么无情啊,生活让我难以生存,却偏偏让它的宠儿们幸福地享受!
唉,多么残酷啊,多么残酷啊!生活不能给予雪鸡和草莓!多么残酷啊,多么残酷啊!
(张帆:上海外国语大学德语系讲师,邮编:20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