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捂着胸口的母亲
作者:[印尼]玛利亚·玛塔勒娜·布诺莫 著 李能安 译
这怎么可能。哈尔佐哥作为政府机关某个办公室的主任,凭他的合法工资就能建得起可以称 得上豪华的新住宅?母亲听哈尔佐哥说过,建这栋豪宅几乎花了他三亿印尼盾!
“母亲也不用大惊小怪,”一天晚上母亲抚摩胸口提起这件事时,我对她这样说。“也许哈 尔佐哥早就开始存钱,攒够了当然就建得起如此豪华的住宅,”我继续说,但并不自信。其 实我也觉得奇怪,甚至怀疑他早就是个惯于侵吞国家财产的蛀虫。何况现在,一个政府机关 的办公室主任沉迷于贪污腐化,这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愿你说的对,”母亲说,仍带着疑惑的口气。“但我还是不理解。如果你哥在合法工资 之外没有额外的高收入,我想他不可能建得起那么豪华的住宅。我们都知道,你哥没有副业 ,妻子又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家庭主妇,两个上中学的孩子也需要交学费和日常零用钱。”
我只是点点头,心里乱得很。母亲一边捂着胸口,一边在抽泣。
“您用不着为哈尔佐哥操心,”我劝说母亲,但心里很不踏实。我的那些安慰话看来过于天 真,考虑到眼前明摆着的事实,甚至过于愚蠢。因为母亲和我对哈尔佐哥每个月的收支状况 都了如指掌。
从纸面上计算出来的数字来看,他的收入和支出确实存在着赤字。换句话说,作为办公室主 任,他的工资不足于负担他家庭的开支,包括他妻子的日常开销、两个孩子的学费和零用钱 ,还有电话、水电、燃料、书报等各种费用。他妻子曾经说过,他们家每月的生活费大约需 要150万盾。
他妻子的话当然是可信的,因为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可以说是相当奢侈:每天在他们餐桌上少 不了进口新鲜水果,像红苹果、橘子、葡萄之类;她每天用的香水、口红、香粉也都是进口 货;他们的孩子上学、放学都要坐车。
“你哥真难以捉摸。如果有一天他突然进监狱,那时最好我已经离开人世。我不愿看到他因 为干坏事而蹲监狱,”母亲又是一边捂着胸口,一边在抽泣。
我试图理解母亲的心思,母亲确实很可怜。眼睁睁看着哈尔佐哥令人担忧的所作所为,母亲 理所当然感到忧虑。母亲早年守寡,那时我和哈尔佐哥还小。父亲是陆军中尉,在东帝汶执 行任务时牺牲了。父亲去世后,母亲靠微薄的寡妇养老金维持生活,省吃俭用地把我们兄妹 俩拉扯大,还供我们上大学,拿学位。哈尔佐哥是教育学学士,我是经济学学士。哈尔佐哥 后来当上了国家公务员,最后还捞了个政府机关某办公室主任的头衔。我呢,在私人银行谋 了一个职位。
虽然从工资单上看,我的工资比哈尔佐哥的工资要高,但我更乐意过简朴的生活。作为母亲 的最小女儿,我觉得我有责任陪伴母亲,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因此,我虽然成了家,但 仍和母亲住在那栋老房子里。我丈夫只是一个小公务员,工资不高,没有能力建造像哈尔佐 哥家那样的豪宅。我经常安慰我丈夫,对他说不要为房子的事发愁,因为我们和母亲同住的 这栋老房子,在母亲过世后就会由我们继承。哈尔佐哥在拥有豪宅之后,也曾表示过他自愿 放弃对老房子的继承权。
“在大米煮成熟饭之前,我一定要劝说你哥,”母亲一边说,一边擦拭着眼泪。
“不用,妈。哈尔佐哥用不着劝说,那反而会伤他的自尊心,”我说。“我们还是为他祈祷 吧,希望他忠于职守,平平安安过日子。如果他确实贪污,但愿不太过分,因为贪污在当今 社会已经成了一种风气。”
母亲一面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我,一面捂着胸口。“你的话开始离谱了。怎么能说贪污是正 常现象呢?贪污就是贪污,是一种违法行为!不是说政府现在开始要惩治贪污腐败吗?”
我微笑着摇摇头。看来母亲太过于相信政府要正儿八经地实现改革的说法,所以她为哈尔佐 哥提心吊胆是可以理解的。
由于太过担心,母亲迫不及待地抓住哈尔佐哥回老家度假的机会,和他进行了一次严肃的谈 话。当时我坐在他们旁边,装着在专心看报纸。
“你是一个在战场上牺牲的烈士的儿子,你父亲被人们称为英雄。你要始终珍惜我们家这份 荣誉,千万不要做出任何卑鄙的行为,玷污和糟蹋你父亲的声誉,”母亲的口气很严厉。
哈尔佐哥只是笑笑。“您说得对,妈。正是为了维护我们家的荣誉,我才故意建造漂亮的房 子。因为当今时代,家是识别家庭荣誉的首要标志。人们在决定对我们采取什么态度之前, 先要看看我们的家。如果我们的家漂漂亮亮,人们就会尊敬我们,对我们好。如果我们的家 破破烂烂,像个东倒西歪的茅草房,人们就会瞧不起我们!” 哈尔佐哥的口气也很坚决。 “单凭你的话就足以暴露出你错误的实利主义思想!”母亲严厉地说道。
哈尔佐哥咯咯地笑。“妈,实利主义现在很时髦,看来并不错,因为我们生活在世上需要物 质,我们拥有的物质越多,人们越认为我们是成功者。”
“如果成功是通过违法乱纪得来的,那就是可耻的!”母亲呵斥道,语调更为严厉。
哈尔佐哥又是咯咯地笑。
“妈担心你会进监狱!”母亲抽抽搭搭地哭着。“你们有钱建豪华住宅,不会是因为你挪用 了公款吧,孩子?”
哈尔佐哥还是咯咯地笑。“妈,您不要乱猜疑。”
“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孩子!”母亲在抽泣的间隙催促道。
哈尔佐哥突然站起来,连告辞的话也不说一声就走了。从此哈尔佐哥再也不来我们的老家看 母亲。他的妻子和孩子们也不再来了。
“看来你哥不会再听妈的劝告了,” 哈尔佐哥三个月不露面之后,母亲嘟哝着说。
“如果你哥仍不来看我,哪天我死了,你也不用告诉他,”母亲失望地说。
“妈,难道这就是您的遗嘱吗?哈尔佐哥是您的大儿子,无论有多坏,他还是您的儿子,” 我说。
“我不要这个没良心的儿子。即使成了大富翁,如果他的钱财是靠歪门邪道得来的,还不如 一身清贫,但正直,讲良心!”母亲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再反驳母亲的话,虽然我内心里认为母亲对哈尔佐哥过于严厉,希望她对他好一些。因 此我决定保持沉默,同时找机会去哈尔佐哥家,把事情说清楚。
“哥,你必须向母亲道歉,并明确向母亲保证你没有贪污过!”当我和哈尔佐哥面对面坐在 他宽敞的住家阳台上时,我对他说。当时他妻子和两个孩子在屋内正忙着电脑上网。
“母亲真是老顽固!” 哈尔佐哥忿忿地说。
“哥,坦率地说,我也很纳闷,为什么你突然有钱建这么豪华的住宅,而你并没有其他副业 ,不是吗?”我说。
哈尔佐哥又是咯咯地笑。“看来你和母亲一样守旧!”
“你就老实告诉我,哥,你哪来的钱建豪华住宅?”我步步逼他,一边强制着对他微笑。
“你真是守旧!这样的房子你们就认为豪华,豪华在哪儿?和镇长比,和县长的儿子比,我 这栋房子还差得远呢!”
“说实话,哥!”我又进一步逼他。
哈尔佐哥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他呼吸急促,恶狠狠地瞪着我。看来他恨死我了。
我对视着他,一点也不示弱,但还是强制着自己面带笑容,其实我感到很恶心。
“不错,老实告诉你,我就是挪用公款建房!我们办公室每年要领到一笔资金,作为运作和 管理的费用。那也很正常!所有的办公室头头都那么做!” 哈尔佐哥若无其事地说。
我撇撇嘴,无法掩盖心中的厌恶。他的自白显得很庸俗、很愚蠢,就像一个无赖的坦白!
哈尔佐哥冷冷地继续说,“在这个国家,所有官员,有漂亮住宅的官员,没有一个不贪污的 !如果目的是为了提高自身的名望,不至于被社会瞧不起,那么贪污是正常的!相反,如果 官员们生活贫苦,住在旧房子或茅草房里,那不可笑吗?!如果官员们都有豪华的住房,对 国家的形象不是有好处吗?同样的道理,如果像我这样的办公室主任有这样的豪华住宅,不 是比我和母亲,还有你们一家人,挤在老房子里强得多吗?!”
我越来越感到恶心,正想反驳哈尔佐哥那些没良心的话,突然,伊娜姆——我家的帮手,慌 慌张张地跑进来。
“出什么事了,伊娜姆?”我问道。
“老太太摔了一跤,” 伊娜姆两眼泪汪汪。
我厉声对哈尔佐哥喝道,“如果你不想成为受人诅咒的不孝儿子,你现在就必须向母亲道歉 !”
然而,哈尔佐哥还是咯咯地笑。“我决不会向老古董道歉!”
“哥!”我尖叫着,一边抚摸着胸口。
我和伊娜姆急急忙忙跑回家,见邻居们正围在母亲的床前诵读古兰经。母亲安详地躺在床上 ,双手合在胸脯上。但在我看来,母亲是在捂着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