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萨冈与我们

作者:[法国]亨利·哈热 著 段慧敏 译




  萨冈是为了避免在采访中害羞而开始饮酒。在经受考验之前,她会喝上一两杯威士忌。麻烦 的是,记者们从早到晚地接踵而至。毒品也是出于偶然才进入她的生命。她开阿斯顿•马丁 车出事之后,有6个月的时间都半昏半睡地躺在医院的床上。只有吗啡可以抑制她的痛苦。 她奇迹般地从那个漫漫长夜中苏醒过来。虽然痊愈但依然留下了障碍。流传最广的传言总是 基于误解。萨冈任由它流传,也任由人们去说。后来她曾坦言,“这些年来,我听过太多关 于我的传闻,以至于我已经不关心我到底被如何传说。”而至于其他,萨冈的传奇与社会局 势无关,也不是出版商们的背后炒作使然。是一个建议改变了她的存在。她总是嘲笑别人的 意见,但是却有一个例外。《你好,忧伤》出版一年后,朱利亚尔出版社告知这位年轻的小 说家她将有50亿旧法郎入账,皮埃尔•夸雷命令她说:“在你这个年纪,这太危险了,花掉 它!”她开始尽情挥霍:“我邀请30个人到圣特罗佩消夏,这样一直持续了5年,直到有一 天我发现自己负债累累。”
  
  “我总觉得要经历一次相对的失败,既有些讨厌却又仍有胜算。令人失望又令 人兴奋。”
  
  萨冈喜欢英国的敞篷车也喜欢飙车,喜欢那种“能压平路边的梧桐和弄乱忧伤情绪” 的速度。她喜欢赌博,喜欢娱乐场,喜欢赛马,喜欢卡斯塔尔之夜,喜欢一切能够使她相信 生活就是度假的东西。人们通常会把她和她的主人公们混淆起来。公众舆论把她视作看透一 切的年轻人的象征。这些年轻人会用喧闹和无意义的话将他们的失望湮没起来。对此,她低 声抗议道:“但愿那些家庭的妈妈清楚,我不会引领任何人,所有那些狂热都是没有常识的 ,而且非常缺乏幽默感。”她总是善于弄乱别人的思路。诽谤她的人们指责她好逸恶劳。这 引起了她的兴趣。萨冈写了《致懒女人》,表面上不费力气,这不是一个缺点,而是一项壮 举:这是至高的优雅。“轻浮是很难取得成功的,”她辩解道,“不管是在生活中还是在写 作中……”人们问起她最喜欢的消磨时间的方式,她答道:“确切地说,就是让时间消磨过 去。”她说谎的时候会低下头,就像初中女生。萨冈无需故意使她的小说沾染上黑色。她晚 上躺在房间里,在小学生用的练习簿上写作。“写作是我仅有的证明自己的方式,”她说, “ 我总觉得要经历一次相对的失败,既有些讨厌却又仍有胜算。令人失望又令人兴奋。”她每 两年出版一部小说。《某种微笑》、《一个月以后,一年以后》、《您喜欢布拉姆斯吗…… 》这些书摆上了众多家庭的书架,同时也走进了法国人的集体记忆之中。她讲述的总是相同 的故事——不确定的爱情,凌乱的床,带着隐约沮丧情绪的资产者们。出版界的骄人成绩, 批评界眼中的鬼脸怪相。这个怪人的创作也开始日臻完善。1960年,知识界专家认为新小说 派已经使萨冈开始落伍。这种无聊的话让她非常感兴趣:“我不相信写作技巧,也不相信小 说革新的传闻,”她解释道,“我们有整个人类可以去挖掘。就像是樵夫一样,面对高大的 树木,他不可能总是浪费时间去试斧……”
  萨冈对于表达方法非常敏感。在为《快报》撰写驻外报道或影评时,她总是会精心琢 磨她的用词。无论对于她遇到的人、她经过的国家或她发现的作品,她都有着极其敏锐的目 光。她是第一个从古巴回来却没有粉饰卡斯特罗新政的人。巴黎的沙龙里,思想家们几近疯 狂:“弗朗索瓦兹,”他们不停地对我说,“不能这样!”“不能这样”这句责备她已经听 得太多,然而于她,这就像是一种鼓励,只有疲倦才使她恐惧。这种时候,她总是会转身大 笑着离去。在《快报》,她选择了结束自己短暂的影评生涯,并且以对一部精彩影片的评论 做结:J.G.杜布洛克的《鼻孔中的手指》。她在评论的开始便写道:“法国电影界终于迎来 了一阵馨风!”很显然,杜布洛克和他的代表作都从未存在过。
  她经常重复这样一句话:“不幸总是突如其来,而且它从不会教会你任何东西。”萨 冈渴望快乐的生活。晚年的萨特也是如此。萨冈迷恋《理性时代》,在巴黎瓦万街的一扇紧 闭的门前,她遇见了这位老人。他们相互陪伴,无所顾忌地嬉戏。萨特称她为“我的调皮莉 莉”。在法兰西学院,他们面对面地共进午餐,萨冈帮他把盘子里的肉切好。在忆及他们的 友谊之时,萨特写道:“我们聊着天,就像是两个在站台上相遇的旅人,不知道今生是否还 会相见。”在人行道上,她牵着萨特的手,怕他摔倒,而萨特则在精神上引领着她。
  
  “真是难以置信,作家完成了所有的工作,写书,接受采访,而6个月之后,却只 拿到18%的版税。余下的所有都在地球上消失了……”
  
  她之所以财富渐失,是因为她的钱全部“募捐”给了出版商、银行家——从1960年 以来, 这些人就剥夺了她的支票簿,而后又是税务机关、缉毒组、预审法官。总之,这些钱被捐给 了“讨厌的人”。萨冈是慷慨的。她有些过于慷慨了。她开始是挥霍她赚来的财富,而后又 是她的预付稿费。最终各种机关的门卫们变成了她的第一读者。玛蒂斯酒吧的老板吉拉尔• 南蒂记得摆放在萨冈客厅中的一个小柜子,“里面满是萨冈收集的各种饮品,供客人们任意 饮用。”一位读者写信给萨冈,向她讲述她戏剧化的生活:她的丈夫因为另外一个女人而抛 弃了她,现在她要不惜一切代价让她的丈夫回心转意。随信还寄了一张照片。萨冈即刻汇款 给她,让她做了一次鼻腔手术。随着时间的流逝,萨冈不仅花光了一个出版商的钱。她厌恶 出版商这个职业:“真是难以置信,作家完成了所有的工作,写书,接受采访,而6个月之 后,却只拿到18%的版税。余下的所有都在地球上消失了……”70年代末,萨冈离开了弗拉 马里翁出版社,引起了众多的议论。亏损的出版社以剽窃罪将她告上了法庭,这让她觉得非 常屈辱。让-雅克•伯维尔帮她渡过了难关。他保证,如果不提钱的事情,萨冈会非常 地顺从 。“她很愿意帮忙校对。”1981年,让-雅克•伯维尔出版了他最著名的小说《浓妆女人》 。 “萨冈重读了12次前100页。”对于一个草率行事的女作家来说,这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大众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她。“我是一个持续性事故,”萨冈无意间说过这样的话。她 制造危险的天分总是让人们着迷。人们以为她已经倾家荡产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遇又让她 重新振奋起来。1981年,她那匹从未赢过任何比赛的种公马哈斯提•弗莱格居然赢得了奥特 耶的春季跨栏长跑冠军。这笔钱来的正是时候:她唯一拥有过的房产埃克莫维尔庄园在此之 前刚刚被抵押。萨冈总是能用受了委屈的小女孩的语气避免所有最坏的纠纷。税务:“真是 乱得让人难以置信,我什么都不明白……”可卡因:“您想想,法官让我每周去法医学院, 在试管里小便……”埃尔弗石油公司事件——人们指责萨冈通过密特朗的关系为安德烈•戈 尔菲,又名德德•拉萨尔迪纳牟利:“又是那个汽油的故事吗?”
  萨冈与密特朗的关系于1985年被公开。总统带着小说家出访波哥大,2,600米 的海拔使她患上了肺气肿。乘坐神秘50专机回到法国后,她在巴黎军事医院接受了两周的集 中治疗。密特朗安慰她道:“下次我带您去一个平坦的国家。”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谈 论文学,几乎从来不谈政治。1965年,萨冈公开支持戴高乐,“我记得他是左派的,而密特 朗是右派的。”她真的错了吗?她的主要行动,只是在60年代初在支持阿尔及利亚军人革命 的宣言上签字和10年之后支持人工流产自由。1968年5月,她在奥德翁剧院取得了胜利。她 突然闯入了一个会场,讲坛上的一个大学生质问她:“萨冈同志开着法拉利来支持革命吗? ”“错,”萨冈纠正道,“这是一辆玛莎拉蒂。”
  但是,萨冈最好的角色仍然是她手中的笔。萨冈谈起她的小说时,就像谈起启动时变 幻莫测的高速车。“从《冷水里的一缕阳光》开始,我遇到了我一直想要描述的一个女性形 象,而后‘嗡’的一声……一切都在顷刻之间消失了。”我们的女小说家蔑视计算机和高傲 的电子技术语言。“有人对我说,‘真的很神奇,你可以用它调整段落的位置……’但是, 当我写完一段话的时候,它就已经在恰当的位置上了!”她的生命和她的作品都以简略著称 。她可能喜欢男人,而很快又移情于女人。她在性取向方面总是犹豫不决。她与朱丽叶•格 芮柯曾有过一段关系,也曾结婚两次。第一次,1958年她嫁给了编辑居伊•舒勒;第二次, 她在1962年嫁给了美国封面男模鲍勃•维斯特霍夫,并且和他生了一个孩子德尼斯。“应 该 要温柔地对待男人,”她说,“他们是大孩子,大宝贝。你要抚摸着他们颈上的肌肤,要柔 顺地跟他们说话。”
  在萨冈马戏团疯狂的附属动物园里,我们女驯兽师并不总是拿着鞭子。她在晚年坦言 道,“名誉很快就会让人觉得厌烦。”她隐藏在自己的传奇后面,就像是戴着面纱遮掩。这 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掩饰另外一个萨冈,那个外省的、审慎的卡加克的孩子,这个孩子想回 到乡间,不顾一切代价回到节奏缓慢的乡间。“到那里要花上很多时间,如果你不是在那里 出生,一定会对此感到厌烦。”她可以在那里花上几个星期的时间来阅读。而后,某一天她 又变成了那个传说中的作家,那个自由的女人,那个亡命赌徒。她重新投入了战斗。她有很 长时间没有再回到卡加克。她最后的岁月是在埃克莫维尔庄园度过的。这个庄园已经不再属 于她,但是她仍然拥有使用权。她再也不像从前一样能够无视痛苦的存在,也不能像从前一 样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在她生命的最后一个夏天里,萨冈便已经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她 的最后一本书是写于1998年的《最后的肩膀……》一直拒绝写回忆录的她,在这本书里像小 学生重读作业一样重温了她所有的著作。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都是我写的吗?是的 ,萨冈夫人,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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