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城市男孩

作者:(美)苏珊·穆迪




  唐克胜 译
  
  每人都听说过一见钟情。幸运的人甚至还能亲身体验。体验过的人会了解血液顷刻间在体内奔涌的全部奥秘。那颤抖的双腿,那穿越拥挤的屋子相遇的目光。这目光被行为研究者们称为交配的凝视。异性相吸嘛。
  那天下午,伊芙·库克听见有人敲门去开门时的感受,与那种感觉是比较接近的。她站在门前的台阶上,与那个男子目光相遇,顿时觉得热血沸腾。他的皮肤是那种烤得较嫩的面包的颜色:锈褐色眼睛,姜黄色眉毛,小胡子像麸皮,发亮的头皮上稀疏的沙滩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他的身体健壮结实,撑满了没有棱角的裤子和短袖衬衣。虽然她不想,但她还是能够透过起了球粒的棉布衬衣,看见他的乳头。他脚穿尼龙袜、凉鞋,脚边的台阶上放着一个破包。遇到这样一个人,在起初的几秒之内,可能产生如此多的情感吗?特别是初次见面的时候?
  “是伊芙吗?”他问道。“伊芙林·豪?”
  “我是。”
  “我是吉姆,你的堂兄吉姆。从南非来。”他把手伸出来,她条件反射似的握了握,然后放下。有一股汗味,令人恶心。她想在裙子上擦擦。
  “喔,从南非来的?是罗斯婶婶的儿子?”
  “对。”他说道,然后提起包,往前走。跨过门槛时,他推了一下她的背。“我可以进来吗?”不管她怎么回答,这时都为时已晚。他已经走进来,并将门在身后关上。
  “嘿,”他说道。他跟着走进厨房时,那双狐狸般的眼睛在整个房间里扫来扫去。“非常不错嘛。”
  “对。”她机械地把水壶装满,放在炉子上。“喝茶吗?”
  “请给我来点儿咖啡,速溶的我也不介意。”他从木桌下拖出一把椅子,坐下。“这个地方是什么时候修的?”
  “18世纪末吧。”
  “这么旧?”他轻轻地吹着口哨。“一定值不了几个钱。告诉你……”他笑起来,露出两排奶酪色的黄牙。“…… 好像从那以后就没有装修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在这儿的时候,把这些墙涂一涂。”
  “你在这……”她紧张起来。“你要在这里呆……”
  “你为客人准备了房间,是吗?”他轻松地说道,然后站起来,走到老式石制水池上方、面对花园的一扇窗户前。“这块地不错。不过,需要修整一下了。这我也可以帮你。”
  “我不想修整。”她的紧张性头痛又发作了。正是为了避免紧张,她才独自住到乡下来。与爱德华生活了这么多年以后,现在,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需要挂念。早晨在整洁、干净的卧室里醒来,看到光线从没拉窗帘的窗户里射进来,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在床上躺一天,或者穿着睡衣走出门去。中午吃早餐,半夜吃晚餐,随心所欲的那种自由使她充满了满足感。在过去,这种满足只能从狼吞虎咽奶油圆面包、法国面粉糕饼、巧克力、饼干、超市中的各种蛋糕来获得:这种满足来得很快,因为它暂时遮蔽了爱德华的声音、需要以及询问。
  刚到这里的时候,她担心太孤独。她不知道怎样打发日子,以至于刻意去掩盖那些空虚的时日。用什么办法打发这漫长的时光?她过去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候。首先,应该把屋子收拾一下,也就是让它看起来简单一些。使她感到吃惊的是,她发现自己需要的东西很少,几张桌子、一张床、几把椅子、一把舒适的扶手椅、一台收音机和一台电视机。至于厨具,一些炊具、几只陶器和几副餐具就够了。搬到这里来的时候,她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卖掉了。现在,她喜欢慢慢收集一些反映她目前单身身份的东西:旧货市场上的几只盘子,虽然很旧,但还算漂亮。几只不成套的杯子与茶碟,几只玻璃杯,几个小水壶,还有几件让她奇想无边的零碎东西。她把这些东西放入墙上的碗柜里,嵌入墙里的碗柜差不多占去了厨房一面墙的位置。
  她一边整理房间,一边欣赏花园的景色。她对这里的一切还有待熟悉,它的野性,自然界的扩侵,杂草的蔓延,水果的四处滚动,以及没有受到任何帮助和鼓励,居然能破土而出的花朵。夏天,花园周围是一道由接骨木树形成的豪华篱笆,上面缠绕着犬蔷薇、树莓,斜倚其上的紫丁香和一层层欧芹。春天,花园里开满了苹果花和梨花。到秋天时,这些花变成了甘美的金黄色果实。冬天,这里有冬青树、红豆杉、树莓和花楸。树根、树叶和浆果自个儿持续地生长着,不需要她付出什么,自由自在地以本色示人。她觉得自己似乎不配享受这样慷慨的给予。
  直到想起爱德华,她才知道这是对她的报答,对她多年谦恭、柔顺的报答,对她最终有勇气结束他们之间一切的报答。
  第一年夏天,她拨开黑莓矮树丛和接骨木灌木丛,从中走过的时候,她发现一个地方,簇叶丛生。有人曾经在这里种植过无核小水果,树叶间挂满了悬钩子、草莓、醋栗和黑醋栗,有的呈白色,有的呈黑色,还有的呈深红色。这些年来,她伺候着它们,给它们浇水,给它们施肥,不让花园中其他植物入侵此地。使她感到抱歉的是,尽管她害怕侵扰花园,但有一年夏天,她还是在花园中种上了莴苣和红花菜豆。迄今为止,她一直让花园中的植物们随意生长,她不希望自己的侵入让植物之间相互隔离。但事实上,花园似乎已经接纳了它们,菜豆茁壮成长起来了,莴苣也破土而出了,生长情况不亚于专业人士所种。自那以后,她又试着种了欧芹、萝卜、羽衣甘蓝、花椰菜,都长势良好。
  园艺成了她的新职业,她蓬勃发展的事业。多年来,她一直参加艺术班,尽管爱德华对此嗤之以鼻,尽管茶水有意无意泼到她的速写簿上,尽管学习资料被没收了,尽管他每周都不让她去艺术班学习,但她坚持下来了。现在,摆脱了他的束缚,也有了自己的时间,她开始把自己身边的一切画下来,然后大胆地寄给一家代理机构。几乎不能相信的是,她有这么好的运气,这些速写被用作生日卡、明信片、日历,甚至书籍的插图。她挣了很多钱,过着比过去奢侈的生活。她总是有干不完的活,心中无比快乐。
  吉姆来到这里的那年夏天,一个个无核小水果成熟了,又大又圆、又沉又多。她一个人吃不完,又不能全部保存在缸里,或者做成果酱,或者放在一个摇摇欲坠的工棚的大冰柜里冰冻起来。其他植物也长得十分茂盛。那是一个异常丰收的夏天,花园边缘全是疯长的草本植物:黑莓、黑刺李、野李子、山楂子,甚至茴香、山柳菊、接骨木、车前草、茄属植物、紫草科植物等等,犹如重头草一样丰富繁多。
  他喝完咖啡之后,她领着他来到花园里。看到这么茂盛的植物,他感到很压抑。站在膝盖深的草地里,他四处张望着。“乱糟糟的,不是吗?”他不安地说道。
  “我喜欢这个样子。”
  “谁想到的?”他问道。
  “想到什么?”
  “住在利物浦的人会来这么一个地方居住。如果有人问我,我会说,如果路边没有娼妓,或者街对面没有舞厅,你会渐渐凋谢的。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你是那种女孩。”
  “那是很久以前了,我变了。”
  “我没有,我是一个城市男孩,而且以此为荣。我喜欢人行道,喜欢街道对面舞厅里的人。这样的地方使人感到焦虑不安,几里路也没有一个邻居,连一条像样的路也没有。”
  “正是这样才显得完美。”
  “完美?”从他鼻子里传来一种不太悦耳的声音。“但是,就像我跟你讲的一样,修整修整还能卖几个钱。”他挥舞着手臂,太阳在他的姜黄色头发上闪烁着。“把草割一割,把篱笆整一整,把那些植物归拢归拢,把所有的杂草拔掉,呈现出它本来的面目。”他充满深情地看着她。“你不知道怎样修整花园,是吗?”
  “你是什么意思?”
  “我虽然是在城市里出生,在城市中长大,但连我都知道,那些都是杂草,那些带花边的草。那边。”他指了指前方。“欧芹,如果你不小心的话,它会四处蔓延。如果你把这个地方好好整一整,今后要用它做什么都行。”
  “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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