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6期
你以为他是谁?
作者:瓦尔德玛.雅努什扎克
我们刚拍完的这部电视系列片给出了解答。
大家应该还记得两年前皇家艺术学院举办的那场赏心悦目的毕加索陶瓷展。作为一个对陶艺情有独钟的评论家,我在这方面已有相当阅历,但皇家学院能收集到如此细致齐全的陶瓷艺术品,不能不让我惊叹不已。
当然,这次展览还谈不上深度,并未展示出毕加索创作中的最高成就。展览的组织者宣称毕加索是陶艺绘画和陶艺雕刻大师,而非只是给陶盆瓷瓶加上些好看装饰的工匠,我想圈外人未必会把这种模棱两可的展览宣传当真。
然而,这次皇家学院的陶瓷展尽显大胆随意的法国南部风格,的确办得圆满成功。它再次证明(如果还需要再次证明的话):只要出自毕加索之手,就不会有平庸之作,连偶尔的失手也不可能。毕加索的创作灵感只要捕捉到素材,就具有化平凡为神奇的力量。毕加索是天才,这一点千真万确。有人可能会对此不以为然,甚至认为我是信口开河、不负责任。但此事此情,唯天才一词才用得贴切。人世间的每一领域都会涌现出这样的人物,他们不仅是表现胜过同行的佼佼者,而且才华横溢,完美非凡得无人可比。这种完美非凡便是天才的标志,也说明为何天才总是出类拔萃,他们的创作自始至终、大小里外无处不闪烁着非凡才思的亮点。与他那些触目惊心深刻探讨死亡意义的战时画作相比,这些随意的陶瓷即兴之作具有同样的感染力。天才就像涓涓流水,刀砍斧劈也无法使其断流。
我以为,在我们迂腐而充斥假象的西方艺术传统中,真正有所表现的天才只有两人。伟大的艺术家是有不少,如若天才等同于悟性的话,我们还可以算上列奥纳多·达芬奇和乔托,可天才不是悟性,天才是创造者与作品两者轻而易举的融合。不论是页边空白(或瓷器)上的几笔涂抹,还是惊世骇俗的不朽之作,都是这个道理。以此来检验,传统上只有两位符合这样标准的艺术家:米开朗琪罗和毕加索。这两位若要从历史意义的角度再分高下,我更看重毕加索,因为他确实是有史以来最重要的艺术家。
观点一旦明确,我便一头扎进了信息处理和人才经营的漩涡中心,以整整两年半的时间,制作一部电视系列片。那是我职业生涯中一段最为艰难和复杂的经历。这部三个半小时的专题系列片由《毕加索传》的作者、现今最著名的艺术传记作家约翰·理查森主持,是迄今为止英国电视针对一位画家拍得最为投入的片子。自然,这部片子侧重的层面有所不同,它不是渲染高雅的艺术展览殿堂,为大师树碑立传,而是把视角对准了性质上与车臣黑街暗巷雷同的真实画面。如您所见,在如此高的层面,艺术的内容是严肃的,有其深刻的批评性。
有人认为,今天走进毕加索的世界就意味着步入享受艺术之美的奇境,给人以快乐奇妙之感。他们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读了太多路易·卡洛尔的书,而非托马斯·哈里斯的书。无庸置疑,毕加索很多作品都给人以快乐和奇妙之感,但如今靠毕加索作品吃饭的圈子却相当黑暗,充满了世仇旧怨、勾心斗角和权势之争,研究毕加索的学术界尤为如此。毕加索慷慨大方,而那些拼命要在他身上捞一把的学术小贩则贪得无厌。他们的名字真的不值一提。事实如我所说,毕加索的确具有一种诱惑力,可以诱使那些食客暴露出内心深处最阴暗的一面。
有趣而令人欣慰的是,这些不光彩的现象并未波及毕加索的家人,他们中大多数人我都见过,给我留下了良好的印象。约翰·理查森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便和毕加索本人很熟,正是这种个人间的了解使得他的《毕加索传》更为真实可信,广受读者喜爱。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活生生的毕加索,而非美国大学理论教材里所描述的那个毕加索。我相信,无论是理查森为四频道制作的这部系列片,还是他所作的两卷本毕加索传记,都做到了这一点。通过理查森的引见,我们还拜访了毕加索所有在世的亲朋好友,他们无疑都是最好的见证人,经常追忆毕加索的创作生涯,都有自己真情实感的认识。在皇家学院的陶瓷展上,我们见到了毕加索唯一活着的儿子克洛德,采访结束之际,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人们对毕加索最大的误解是什么?他立刻答道:“大家都自以为熟悉毕加索,大家也的确了解一些,都了解各自最熟悉的某一片段或时期,从而也就拥有了毕加索。这很好。不过,事实上毕加索总有着远离他人的一面,让人出乎意料的一面。"知父莫如子,儿子的话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那些学术小贩的致命弱点,他们并不真正了解毕加索,而我在整整两年半的时间里,也当了学术贩子。
我所熟知的毕加索画有一幅《海边情侣》,作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画家的激情超现实主义阶段,这件黄蓝色调的大幅画作,表现了一对激情奔放的情人在海滩上以舌热吻的情景。此画大胆而张扬,是我见过的最为挑逗情欲的艺术作品,现收藏在巴黎毕加索博物馆。不过,正如克洛德所说,毕加索的艺术魅力会令人萌发一种强烈的拥有感,我发现该画完成于1月12日,与我的生日相同,心里不由就产生了这种感觉。这当然纯属巧合,我脑子里也一清二楚,可心里却难免糊涂。
毕加索的家人都非常有钱,我本以为他们会是极为自命不凡而令人生厌的人,可我完全错了。帕洛玛·毕加索在蓬皮杜艺术中心和我们相处了两天多,当时那里在举办毕加索雕塑的大型展览,其实她的童年便是伴着这些作品度过的。帕洛玛性格尤其开朗随和,她对这些雕塑作品的评述虽然只是三言两语,但精辟深刻,远比遍布展厅的那些泛泛的学究式长幅介绍来得真切可信。采访就要开始之前,帕洛玛在查看一件瓶雕,那是毕加索最为神秘的拜物雕塑之一,帕洛玛解释说,小时候父亲允许她在这些雕塑作品旁玩,她曾经往这件瓶雕里扔过一粒石子,想看看是否还在里面,果然,石子还在。
毕加索的孙子贝尔纳是位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巴黎人,年轻时生活的不快已成为过去,他现已成为法国艺术出版界的精明干练之才。有很多话题贝尔纳都不善用英语表达,可一讲到毕加索,他的英语就格外流利。毕加索的家人都是如此。他们一生都要面对他的存在,回忆他,再现他的音容笑貌,血脉相连的亲情关系使他们能够比我们这些学术小贩更透彻地理解他。
如果要我选出一段曾帮助我本人重新认识毕加索的采访,那便是我想方设法才得以安排的与弗朗索瓦兹·希洛的会见。希洛在二战期间成为毕加索的情人,是帕洛玛和克洛德的母亲,她是唯一离毕加索而去的女人,也是他那些重要伴侣中唯一在世的一位。尽管饱受各种采访之累,她还是勉强同意和我见面一谈,不巧她突然病倒,采访只好取消。不过,两年半的制片周期确实好处不少,我们仍有希望。一年后,机会来临,采访得以进行。
希洛言词不多,显得自信坚强,与我想象的受伤女神的形象迥然不同。对于毕加索感情上的背叛,她显然不再抱怨。一谈到他的伟大创作,她更是思路清晰,娓娓道来。她讲述的不是平日被我们杜撰过的毕加索,而是一个真实的毕加索,让人感觉就像拨开迷雾后见到了阳光。
现实生活中的毕加索经常表现出一种喜好玩乐的性情。这种性情不仅给了他艺术创作以活力,还非常有效地帮他维系着形形色色的各种人际关系,尤其是那些较为次要的人情关系。我们采访了他那位喜欢逗噱的理发师欧亨尼奥·阿里亚斯,他仍然记得毕加索给他讲的那些色情笑话,在他眼里,毕加索就是个爱用双关语插科打诨的西班牙商人。
当然,我们也不能忽略诸多的阴暗面。毕加索一生都着迷于魔法巫术,对此理查德做过详细调研,结果发现画家年轻时就爱用纸牌算命,年老以后更是集各种迷信于一身,心中充满了种种神秘的恐惧,这也是我们电视片第一集的主题。第二集的视角转向毕加索和性,我原以为自己熟悉这个题材,但很快便意识到自己错了。最后一集探讨了毕加索的仇敌——死亡。死亡对于我们多数人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毕加索不会死,他永远和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