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旅行者眼中的委内瑞拉
作者：约翰·厄普代克
在委内瑞拉，除了数量少得可以忽略不计的中产阶级，所有人可以分为印第安人和富人。印第安人大多分布于委内瑞拉南部的奥里诺柯河（Orinoco）泥泞的支流地区，以及热带雨林中神秘的平顶山上（当地语言称之为tepuy）。那些平顶山据传是鬼神出没之地，从热带雨林中陡然而起，比周围的丛林高出将近一英里。而富人则更趋向于聚集在北部加勒比海沿岸的加拉加斯城，或是委内瑞拉湾的半圆形海岸。加拉加斯是委内瑞拉首都，经济发展迅速，而委内瑞拉湾则是他们国家奢华的石油财富发源地。为数不多的中产阶级只占据了委内瑞拉中部的一小条干旱的热带草原地区，还有一些中产阶级则居住在阿维拉山脉偏远山坡的飞地上。
印第安人肤色不一，从白色到咖啡色都有，通常身高不超过五英尺，发型要么像男侍童，要么就在前面留着厚厚的刘海。为了不长虱子，有的人干脆剃了光头。印第安男人和女人都不会全裸：男人们在包皮上系一根皮带，将皮带绑在腰上，把生殖器紧紧地拉得笔直。女人们一过襁褓期就要遭受这样一种宗教仪式的痛苦——把三根钉子均匀地钉在脸的下半部上作为装饰。不论男女，他们的眼睛都是棕色的，眼神柔和却充满了警惕。旅行者拿着尼康FE型相机，背着L·L·比恩（L. L. Bean）（注：是一个创立于1912年的品牌，专门生产服装和户外设备，因其价格合理而广受青睐。）牌的户外腰包，站在印第安人群中最初会有些羞涩，但不久就会由于印第安人的触摸变得热情起来。那种触摸是用他们那粗糙却柔软的手快速拍打并摩擦你的身体，充满了好奇的感觉；既不同于孩子的摸索，也不同于白种人之间的拥抱。他们的触摸里有种无言的愉悦之情极具感染力，还带有一种茫然却带了几分机智与讽刺的热切。从中旅行者们意识到，这些都是人性化的表现。
富人们也是肤色不一，从瓷白色到咖啡色都有。通常身高不超过六英尺，发型么，有的人盘成发髻，有的人用吹风机吹成整齐的刘海。男人和女人的衣着都颇为高雅：男人们喜欢穿中等厚度的深色西装（加拉加斯晚上有时会很冷），条纹衬衫，雪白的领口，法式的袖口镶着玛瑙或黄金袖扣；说起英语来尾韵带点拉丁口音；女人们穿着各式各样的礼服或仿军裤，大量来自巴黎和纽约的迪奥拍和德·拉·兰塔（注：分别是法国和美国的知名品牌。迪奥的产品包括化妆品、香水、服装、皮具等，以其设计风格奢华张扬而闻名。德·拉·兰塔是美国的十大设计之一，以其高级时装和晚礼服最为有名。）的原装货纷纷涌进委内瑞拉。不论男女，富人们眼睛也是棕色，眼神柔和又充满警惕。旅行者穿着时髦的布鲁克兄弟（Brook Brother）（注：高级时装品牌之一。）的套装和褶皱设计的蓝色衬衫，站在富人们当中最初会有些羞涩，但很快被他们出色的英语和完美的礼仪感染得热情起来。他们出色的英语来自于在伦敦或美国高校所接受的教育，完美的礼仪将他们真正的所言所想深深掩藏起来，就像优雅的衣着掩藏了他们的肤色一样。虽然他们的言谈举止与一般美国人无异，但在这之下隐藏的是巨大的文化差异。富人们说着从国外听来的各种名人轶事，当夜色降临时，这些故事能提供你自信，试探性的建议或烦恼。这些也都是人性化的表现。
印第安人住在茅屋里，这些茅屋大多是由漂亮的棕榈树叶编织而成的圆形披棚，搭建在将一圈树林砍伐并焚烧后留下的空地上。通常这些茅屋都会腐烂，因此不到三年就会被废弃。由于常年在屋里生灶火，茅屋里面弥漫着烟雾，因此眼病在印第安人群中颇为常见。印第安人睡在吊床上，吊床一个个紧密并排，就像一跟藤上的豆荚；他们就在这样的吊床上休息，睡觉，直到死亡。虽然委内瑞拉从不生产铁制品和轮子，然而他们的技术却也十分精湛：印第安人用来涂抹箭头的箭毒，化学成分极为复杂，从来没人能弄明白究竟是什么组成的；他们使用的吹箭筒有十六英尺之长，可以用来猎捕三十多米以外的猎物；他们不用鱼钩钓鱼，而是先用网把鱼网住，再用有毒的藤条在水里鞭打。印第安人这样的生活听起来非常愉快，但实际却远非如此。阴暗的茅屋让人十分压抑，屋顶的棕榈树叶上爬满了巨大的昆虫；由于常年睡在吊床上，印第安人变得背部佝偻。处在这种环境下，对印第安人而言，眼疾乃是家常便饭，腹部隆起，脸上和四肢都沾满了地上的泥土，棕灰色的泥土和他们的肤色差不多。他们的私人财产不过是几个棕色的篮子，外加几张猴子皮。他们的生活不是天堂，而是炼狱——宗教对他们而言是一种恐惧，治国之策乃是频频发生、一触即发的战争。对他们自己而言，他们是“人民”，对别人而言，他们是“杀人魔”。
富人们住在庄园里，房子通风良好，通常建在他们自己的农场里。房子的屋顶铺着曲瓦或者干得出奇的甘蔗棒。现存的庄园有些是从十六世纪遗留下来的，当时整个加拉加斯还几乎是一片空地。由于频繁的烛光晚餐，房子里面也弥漫着烟味，隐形眼镜在富人们当中颇为常见；黑色家具十分结实，被一代又一代的仆人擦得锃亮。白色的石膏墙上装饰着迪本科恩、史黛拉、巴齐奥特斯和伯特罗的名画，还有具有当地西班牙色彩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宗教画。富人们使用的电器都是买来的现代设备；哪怕是委内瑞拉湾的石油枯竭了，玻利瓦尔的原油存储也依然取之不尽。富人们这样的生活听起来非常愉悦，然而实际情况远非如此。他们希望自己是在巴黎、伦敦或是纽约，很多人还在美国的迈阿密买了公寓。时尚服装和抽象画也许并不足以构建起防御的堡垒。虽然最后一任独裁统治者已经于1958年下台，但暴政和动荡乃是委内瑞拉的传统。切·格瓦拉（Che Guevara）（注：阿根廷革命者，参与了许多南美自由战争。在西方许多学生群体当中被看作是反独裁的伟大民族英雄。）的形象在学生群体当中仍然被理想化。对他们自己而言，他们是善良、大方、幽默的人民；对其他人来讲，他们是反动分子。
有许多传教士游走在印第安人当中，他们大多来自美国，宣扬西方社会虽然也会有疾病和阴暗，但西方文明迟早要到来，他们最好及早归顺。然而马克思主义人类学家猛烈抨击这些传教士。很多外国专家也搬来委内瑞拉，加入到富人群体当中。他们多数为美国人，声称过来是为了帮助本地的人民，但不管怎么说，委内瑞拉的石油产业在五年前就已经国有化了。
印第安人的脚板前部很宽，脚趾张开，这样的形状适合爬鳄梨树；而富人的脚前面是细长的，这是长期穿意大利版尖头鞋的结果。印第安人用一种叫衣本内（ebene）的药物来缓解精神紧张，这种药物提炼自衣本内树的树皮，由另一个同伴用中空的植物藤茎来吹进自己的鼻孔里。富人们用鼻子吸的是可卡因，经常跳迪斯科来缓解精神紧张，但更经常的是和同事们一起喝白兰地、白葡萄酒或是苏格兰酒。
以上种种关于印第安人和富人的比较通过下面的故事会显得更有意思：一个旅行者在委内瑞拉待了几天之后，便应邀乘直升机飞往丛林中的平顶山上，然而飞机却坠毁了。我们之前提到过，在印第安人眼里，平顶山是鬼神出没之地，人类的禁区。果然，呈现在这位旅行者眼前的是大片具有异域风情的植物，叶子从根部到尖端逐渐变细，山上的地形十分崎岖，一派神秘的景色。坠机事件的后果一点儿也不严重，人员安然无恙，物品也完好无损（机上人员奢侈的野餐中还有一瓶白葡萄酒，由于包装良好，竟然也没有摔碎）。他们在山上把酒喝光了，再给所有植物照了照片（拍了照片）之后，救生机才到达。这些生还者们逢人就不厌其烦地讲述他们这次的故事和生还经历，从塞斯纳一直讲到加拉加斯。有个坐在生还者对面留着红头发的妇女，说道：“我喜欢你说‘平顶山’（tepuy）的方式”，她模仿着这个单词的发音：“Tupooey”，她说，“真是太有魅力了”。旅行者慢慢开始意识到，这个妇女在和他调情。在委内瑞拉，只有那些数量少得可怜的中产阶级会和人调情。印第安人不是绑架别人，就是被别人强奸；而富人要么就强行征用，要么就不情愿地向其他掠夺者妥协，但仍旧保持其傲慢的姿态。
印第安人只知道三个西班牙语单词：“Como se llama ？”（你是谁？）在他们看来，把名字交给对方就是让自己处于对方力量的掌控之中。富人介绍自己时会眯起眼睛，用名片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他们之间的权利是通过亲属关系或是亲密关系来传递的。在不情愿地遭受到其他人的掠夺后，一位富人女士仍旧保持其高傲的姿态，眯起她棕色的眼睛，眼睛周围涂上了黑色的眼线，眼神依旧柔和，但是闪过了一丝对对方的兴趣，因为说不定对面的这个人某天可以成为她借钱的对象。她会问：“能否再说一遍，您叫什么名字来着？”
印第安人和富人之间少有联系。当他们发生联系时，就产生了麦斯蒂索人（印第安人和富人的混血儿），然后一起开采委内瑞拉的自然资源。这就是委内瑞拉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