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可怜无数魂
作者：周 敏
百鬼夜行的行为已经延续了一千多年，可仍然保持着它自身的神秘感和恐怖感。人们对它充满好奇和敬畏，想通透地了解却又不敢放肆。
百鬼们的游荡并不避人耳目，也不需凭票入场，所以存在着相当大的曝光危险，如果有人不幸或者幸运地见到这种景象，那他的命运必然有极大改变。比较好的是从此得到命运的眷顾，成为世间闻名的阴阳师，比如安倍睛明。相传安倍睛明还是孩子的时候，跟随着师父贺茂忠行在夜晚的朱雀大道上行走，走在牛车旁的他用未经修炼的肉眼首先看见了百鬼夜行，救了所有人的性命，从此师父对他青眼有加倾囊相授，成全他千百年的传奇。另一种下场，也是比较普遍的一种下场，则是成为妖怪的食物，从此在人间消失。这样说来，夜行的百鬼们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直接看见的，它们是矜持的妖怪，是有尊严的妖怪。
或许正因为遇见百鬼夜行的人大多没有倾诉的机会，百鬼的真实面貌一直没有定论，最早的百鬼版本就是被人们丢弃的破烂物件，比如缺了把手的水壶，断了柄的雨伞，没了带子的木屐。当然，对于百鬼的数量也没有公认的确定说法，百只是对于数量之大的一种形容，相当于中国的千军万马，一般被认为是二百到六百之间。当时最风行的说法是，如果一件东西在被使用了99次时被遗弃，那就会变成妖怪。被遗弃的怨恨使物件们有了生命，它们团结起来，浩浩荡荡地在夜晚的街道上游荡，寻找并且怀念自己有限的人生。怨恨是日本妖怪文化中的基石，有了怨恨打底，才有那么多精彩的妖怪和怨灵。如果不小心见到彷徨中的物件百鬼也不要紧，它们最多带给你几年霉运而已。还有种说法是，那些被遗弃的物件被四处飘荡的怨灵所附身，从而有了自由行动的能力。但不管如何，物件百鬼拥有相同的历史背景。奈良时代的日本并不富裕，经不起太短周期的物品更新，所以，勤俭节约就成了当时的习惯。可是，在几代人之后，财富开始累积，子孙们逐渐丢弃了祖先的习惯，老辈人为了维持传统，想尽办法劝说年轻人不要浪费，得过且过。
物件百鬼中最负盛名的可能就是那把长着独眼的雨伞，它的脚不是适合手握的雨伞把手，而是一只堂堂正正的木屐，这样的形态并不凶恶，至多给人这把雨伞神经一定错乱了的感觉。这就是物件百鬼，月光光，心慌慌，无数妖怪喜相逢。
后来，百鬼夜行逐渐往妖异的方向发展，妖怪们开始类人化，有了人的喜怒哀乐，同时带给世间更大的恐怖和兴奋。安倍睛明所见到的便是这个时期的百鬼夜行。
此时的百鬼传说脱离了低级的物品形态，拥有了意识，拥有了愿望。平安时代的日本相对稳定，但妖怪文化仍然是口口相传的主流。它们成为人类意念的寄托，体现着或警世或阴暗的心思。只消从中拣出几只，便能窥见当时人们的思维方式与道德标准。
飞头蛮是百鬼的一种。当人被一种叫做枭号的妖怪附身，就会成为飞头蛮。此人的头颅在睡觉时会离开身体，四处飞行，以吓人为乐。枭号据传是由鸟的灵魂而变化，所以它一般会附着在喜欢捕杀鸟兽的人的身上。头颅飞离身体并不是成为飞头蛮唯一的后果，被附身的人会在七天内化成枯骨。大概因为不能说话，鸟兽的怨恨会来得更强烈些吧。
还有一种叫青行灯。它本来是徘徊在冥界的小鬼，却常常爱变成人形捉弄人类。如果有人挑唆你玩百鬼灯的游戏，就是点一百支蜡烛，然后大家轮流讲鬼故事，讲完一个故事就吹灭一支蜡烛，那很可能就是青行灯在作祟。按照规定，最后一个故事由牵头玩游戏的人来讲，当他吹灭第一百支蜡烛，参与百鬼灯游戏的人的灵魂都将被拉进地狱。这个鬼故事是劝告人们不要多讲鬼故事，结果被禁止的事物却由此变得更加神秘。
成为妖怪最大的理由是身怀冲天的怨念和执念，在百鬼中又怎么少得了这样的种类。比如骨女，就是生时受尽侮辱蹂躏的女子在死后所化，她们的形态是一副白骨，专向行骗作恶的男性报仇，虽然杀孽众多，却是必报的因果。
此外，还有不守妇道而被杀死的洛新妇，害死自己孩子的二口女，为保美貌贪求少女鲜血的邪门姬，无一不反映出人们对于道德范围的界定。当然也不是所有的百鬼都拥有如此深刻的背景，有种叫垢嘗的妖怪，只是为了教导人们保持浴室清洁而被制造出来。而在江户时代，甚至还出现过能够堆积积灰的妖怪。这都是因为，古时的日本并没有很好的卫生措施，疫病非常容易大面积流传开，为了使人们自觉清扫房间保持一定程度的清洁，这样的妖怪就有意无意的出现了。
可以说是从百鬼夜行开始，日本的妖怪文化开始盛行，并且由此衍生了一种非常独特的文化，那就是妖怪画。百鬼的面目一直存在于各人头脑之中，有一百个人就有一百个百鬼形象。可以说，百鬼的样子十分混乱，给人们的交流和防范带来了不小的困扰。于是，妖怪绘师这种职业应时而生，他们负责将人们心中的妖怪形象描绘下来，方便百姓们识别。在土佐光信之前，妖怪绘并不太为人重视，至多只是一种现象。而身为御用画师的土佐光信，以其高超的画技成为了妖怪画的开山祖师。他笔下的百鬼夜行绘卷生动活泼，充满生活感，符合了当时社会上逐渐抬头的庶民意识。后来的诸多妖怪绘师都或多或少的沿用了他的风格。而在现代可以被称为妖怪绘师的大概就是恐怖漫画家伊藤润二了。他擅长短篇作品，以富江系列为代表，并不唯美，也不写实，游走于阴暗于诡异之间，书页里始终散发着令人不适的气味。
时至今日，百鬼夜行的传说依然鼎盛，而且将日本的妖怪传统文化发扬开来，在价值观混乱的今天，日本人相当倾向于怀旧，从传统文化中寻求内心的满足和平衡。受欢迎的不仅有伊藤润二的恐怖漫画，还有今市子的《百鬼夜行抄》，梦枕貘的《阴阳师》。怪谈电影与怪谈小说也大行其道。
尽管沧海桑田，百鬼们依然非常乐意继续出现在人间的各个角落，去吓唬道德败坏的人类或满足好奇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