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Ｉ’ｍ ｙｏｕｒ“ｅｖｅｒ”
作者：艾 文
呵，这转瞬即逝的踪影，就像席尔瓦努之对于卡门。
他对她说：最美丽的是，我只是偶然路过。
可是，她如何能够忘掉他呢？他打扰了她，他凝视着她，他紧紧拥抱她，深情吻她，他让她爱上他，他把他肌肤的味道和他说话的声音永远留在了一个女人的心里，融渗进了她的血液里。然后，他却松手放开，他转过身去，复又回到自己的世界，就好像，他什么都没有说过，什么都没有做过，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就像天空里的那片云，随风而逝，无影无踪。而她，则被动地成为另一片云，飘忽于天际。
谨慎、克制、自省，这是意大利大师级导演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电影一贯以来的典型风格。《云上的日子》的剧本改编自他的个人小说集《台伯河的保龄球道》中的四则短篇。影片在冬天的法国和意大利拍摄。虽然有德国导演维姆·文德斯的协助，但事实上这部影片却是安东尼奥尼独立把握的产物，尽管他已经八十三岁高龄，并且历经了十年不能说话和局部瘫痪的折磨。安东尼奥尼是坐在轮椅上拍摄完他人生这部“天鹅之歌”的，这部影片于1995年获得了西班牙瓦拉杜利德国际电影节（Valladolid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金奖提名和威尼斯电影节“国际电影评委会”（FIPRESCI）大奖。可以说，《云上的日子》无憾地为他伟大的电影人生划上了一个完美句点。
请不要怀疑一个八十三岁老人的品位和智商，八十三年的沉淀，浓缩的都是精典：精典的故事，精典的创意，精典的场景和对白，甚至连人物的服装和那些飘逸的咖色、灰色、白色长风衣，亦是良苦用心。电影由四个有来龙却没有去脉、或有去脉却没有来龙的故事组成，作为串联，一个秃顶的导演由云端下界，为他的下一部电影寻找素材。于是，或听说，或亲历，或旁观，四个跟爱有关的故事，流畅衔接。
影片里的秃顶导演说，电影导演是一件很特别的工作，我们要不断地学习映像符码，来表现新鲜的情感，在电影里我们不再生。我们变成无家可归的人，暴露在众人目光疑窦和嘲讽下，不能向任何人述说自己的遭遇。这些经验不会存在于剧本或电影，它们只是记忆，奇异的记忆，将完成的电影只印证其中部分，完整的记录要等到重新开始游历，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不断观察提问和幻想才可以完成。而这，已经是下一部作品了。每一个映像后面还有更忠于现实者，而在那映像之后又有另一个。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直至那最绝对的，无人可见的，谜般的终极现实。
呵，这个导演，仿佛就是他，安东尼奥尼他自己。他用这种独特的方式述说自己，自己的精神，自己的禅，由外至内，延展出一片深邃空间。
影片继续他一贯的晦涩风格，气候湿冷黯淡，其场景总是处在阴沉昏暗的天空、重浊浓密的雾气和连绵不断的雷雨之中。在这些迷蒙的景象中，安东尼奥尼向我们展示了人类情感纷繁复杂的模糊本性。似乎影片中的每一个故事都在企图理解人与人之间所应有的情、爱、性以及这三者之间的联系。然而关于这一主题的思索无疑是永不会有最终结果的，我们只能在不断展示和不断体认的过程中去寻求各自不同程度的理解而已。
我如此孤独，如此需要你，可是，我不能够。
No.1
在那个叫做费拉拉的小镇，如前所述，英俊的小伙子席尔瓦努对美丽的姑娘卡门一见钟情。
他，一个年轻的水利工程师的男人。
她，一个有着浓浓的眉与俊逸的眼睛的女人。
在相遇相识的第一天，她便是愿意为他交付一切的。她褪去外衣，着漂亮睡裙，静坐在旅馆的房间候他到来。她等了他整夜，而他则在对门的房间和衣睡了一晚。如此残忍的克制，惧怕拥有。天亮，女人失望离去，留给男人的，是无限惆怅的空气。
两年，或者三年后，他们再复相遇。
卡门说，没有事情是偶然的。
席尔瓦努说，很奇怪，我们都喜欢印在别人的脑海里。
卡门说，也许这正是恋爱的秘密。
男人离去又回来，他们终于袒身相待，她的身体这样美丽，如同芳香的玫瑰，他的手指从她的脸颊，游移到她的脖子，胸，腹，背，以及修长双腿，然而指肚掌心始终未曾接触她的肌肤，她想去亲他，他故意躲开，她再去亲，他再复让开。然后，他起身，穿衣，无声无息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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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于巷中的导演出现，他补充说，他一直深爱着那个他从未拥有过的女孩。许是因着其愚不可及的傲慢，许是他所处的城市的沉默和愚昧。
No.2
这是另一个潮湿的海滨小镇，导演亲历进故事中来，他偶遇了一个有着清冷眼眸的女子。他仿佛从她身上嗅到了故事的味道，便一直尾随了她去。他们对视，于是一切，似乎不言自明。
她说，她杀了他的父亲，十二刀，为此她坐了三个月的牢。她常常回到事故的现场，不是因为内疚，而是因为解脱。他问，为什么是十二刀，而不是三刀？这个数字，真是意味深长。这是一个有故事的数字。然后，他便跟着女人回了家。他们疯狂吻，疯狂做爱。然后，他起身，离去。在窗外，他与这个女人挥手告辞。他爱上她，这个有故事的女人，可是，他甚至不愿知道她的名字。
No.3
故事发生的场景，是在一个促狭的酒吧里。年轻而美丽的女子显然孤单至及。我们劳碌奔波，以致失去灵魂，应该停下来等一等，等我们以为没用的芝麻绿豆。她用一个充满蛊惑的故事轻易赢得了一个有妇之夫的心。从此，可怜的男人陷入了无尽的情欲和谎言之中。
两个女人的爱，压得他疲累不堪。
爱情最荒谬，它是幻象，是陷阱，傻瓜却自投罗网。妻子痛哭。
这真悲哀，看见你这样真悲哀，他说。
三年后，妻子终于绝望，她搬空了家里所有的器具，然后离开。
在她准备租住的屋子，她遇到另一个无助的男人，男人的妻子刚刚抛弃了他，并且同样搬走了家里所有的器具。她凝望着他，不知该给他怎样的安慰。她别转头去，眼神里是无尽的空白……
No.4
这个故事很简单，一个男人突然爱上了一个清丽脱俗的女子，他向她示爱，然而她却对他说，明天，我就要进修道院了。她看上去如此安静而满足，爱情，那么复杂，她不想懂。
故事在昏暗的雨夜里结束，最后的几个镜头，落在了几扇窗户上，孤寂的人儿辗转难眠，相爱的人儿缱绻缠绵，有人幸福，有人痛苦，有人惆怅，有人悲哀。只有那个秃顶的导演如愿以偿。
有人说，艺术家是精神上的流浪者。艺术生命其实就是一场孤独的文化苦旅。《云上的日子》中的那个导演，他所历经的别人的故事：诸如完美主义者的刻意放弃，恨爱纠缠而又模糊，生命决定和未来的不确定性，乃至最后的皈依或者说放弃，难道不也正是艺术的艰难和漫长之旅吗？
I’m your “ever”, and you’re my “unsure”。谨以这句话作为这次观影笔记的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