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碟海
作者:徐振锋
一个俄罗斯导演拍摄了一部关于日本天皇的电影。这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它的有意思之处在于俄罗斯是一个饱受暴君摧残的国度,而当俄罗斯人想要表达对一个暴君的看法时,他们却选择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对象:日本。这是一个有趣的组合,它有一个独特的叙述角度,但它通过这个角度所看到的历史却具有某种包容性。
影片描写的是日本裕仁天皇在宣布日本投降前的一段生活,展现了这位天皇做出投降决定的整个心理过程。这完全可以被拍成一部充斥着情绪爆发和悬念的政治惊悚片,但谢天谢地,导演苏克罗夫没有这样做。他是一个优雅的外科大夫,冷静从容地切开裕仁天皇的内心,有条不紊地为观众梳理清楚一位战败国君主心里的矛盾与选择。在日本国民心中,天皇是神;在战胜国看来,天皇是战争的罪人。裕仁天皇在1945年八月所面对的两难是:如何在偏执的国民面前担负起神的名义,又如何在胜利的世界面前摆脱罪人的名声。这是一个被名和面具所捆绑的人。他的痛苦在于他要摆脱神的身份来做一件人的事。这个过程从表面上看似波澜不惊,实际上却紧张得更甚于一场战争。影片的一开始天皇就假装开玩笑地对属下说“我和你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同样的人。”接着他在听取内阁大臣汇报战事时引用了明治天皇具有和平意味的诗;再然后他去会见美国的麦克阿瑟将军,主动用英语同将军交谈;近乎小丑一般地迎合美国摄影记者的拍照要求;在做生物观察时让书记员记下他对战争的看法;最后他同皇后见面时终于欣慰地说出:“我已经断绝了神同我的关系了。”这是一个“暴君”在放弃神化的过程,也是一个人在人性中挣扎的过程。而另一方面,影片也呈现了与之相对应的日本国民的反应:内阁大臣声泪俱下地报告军队全线溃败但斗志昂扬;麦克阿瑟的日本翻译为天皇使用英语而感到耻辱;负责天皇向全日本人民讲话的录音工程师切腹自杀,而天皇的随从却并不加以阻止。当这相对应的两条线交织在一起展开时,观众会发现,这不仅是一个人内心的战争,更是一个人同一个民族的交战。而这一场交战让一个特殊的人和一个国家的灵魂都渐渐显现出来。这个人的灵魂有点出乎意料地平和,而这个国家的灵魂却让人觉得恐怖。
导演苏克罗夫颇具旧时大师风范。他在极度缓慢的节奏中精心雕刻细节的能力和风格会让人想起已故的法国导演布勒松。现在已经没有人这样拍电影了。他高明地用一笔画出了两张脸,用一个主角上演了一出群戏。他是个细节主义大师,他的每个细节都是有意思的,比如天皇嘴巴的翕动,造成一种欲言又止的印象;比如麦克阿瑟和天皇互为攻守地提及珍珠港和广岛,漫不经心里有一种决定性的紧张。而正是这些有意思的细节让这部电影呈现出一种饱满的质感。
最后来说一下开头提到的“暴君”。一个发起罪恶战争的君主一定是个暴君。看完电影之后,你会发现“暴君”是一个复杂的词,它更像是一面镜子,你在它身上看到的残暴不仅仅是“暴君”自己的,可能更是他所代表的国家和民族的。这是一部让人心生怀疑的电影,至于怀疑什么,那取决于每个人不同的历史观和价值观。但怀疑总是好事,它不一定能带你看到真相,但至少可以在误解面前多设一层屏障。
神啊,救救我吧
Mary
这又是一部打着神的名义的电影。说实话,从梅尔吉布森这两年不断的宗教电影到达芬奇密码的全世界热卖,这一题材的电影已经有点让人生厌了。因为我觉得这类电影始终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对于不信上帝的观众而言,这样的题材始终隔着一层“信”的薄纱;而对于信上帝的观众而言,他的“信”又绝不是两个小时的电影所能阐释的。看来看去,其实只有一个丹布朗最诚实,圣经是个大金矿,那就让我们掘金吧。只是这部《玛丽》(Mary)掘金的姿态和梅尔吉布森是一路的,比较严肃,而它所要掘取的可能更多是艺术的名声。
影片并列呈现了两条故事线:一条是讲一个叫玛丽的女演员在一部宗教电影中出演了基督最近的信徒玛丽玛德琳娜之后,决定放弃演艺事业去耶路撒冷继续追寻自己的信仰。与之平行的是,在纽约的一个电视宗教节目的主持人也在探寻信仰的过程中遭遇了一场个人生活的危机。而玛丽所拍摄的那部宗教电影则成为联系这两个人生的媒介。这是一个精巧的结构,导演似乎是想通过这并置的两条线索来表现现代人对信仰的迷茫。但影片的问题是不可“信”。朱丽叶比诺什扮演的女演员玛丽原本应该是影片最重要的一个角色,但她对信仰执著的原因影片只字未提,而她在耶路撒冷的生活也只是浮光掠影,所以当她对人说出:“你要拿出勇气去相信”时只会让人觉得单薄而不可信。而电视主持人在妻子早产之后对上帝的疑问也由于缺少铺垫而让人觉得像是无病呻吟。影片中不断出现圣经学者的访谈,但在为什么要“信”和怎么去“信”这两个问题上,影片给出的答案却是零。这是一部看上去很深,实际上很乱的电影。在信仰面前,我们可以抛弃逻辑。但是在一部关于信仰的电影里,缺少内在的逻辑却是致命的。
泪水来了 Here comes the tears
The Tears
不是每一个少年都是浪漫疯狂的,不是每一段青春都是灿烂放纵的。但如果你有幸在二十岁的时候听过Suede(山羊皮乐队)的那张《Dog Man Star》,在Brett Anderson颓废放肆的嗓音里感动地闭上过眼睛,那么你就可以对世界宣布:我曾经挥霍过。是的,那音乐是一壶毒酒,让你可以骄傲又伤心地同自己相拥,在它的世界里感觉完整,然后在剩下的日子里忍受残缺。
现在,他们回来了。Suede的两位灵魂人物,英国乐坛最出色的一对创作组合,Brett Anderson和Bernard Butler这两个水火不容的天才终于又重新走到了一起。他们新组的乐队名叫The Tears,取自诗人Philip Larkin的诗句“The only sound heard is the sound of tears”(唯一听到的是泪水的声音)。听得见泪水的声音的人都是把泪水落在心里的人。乐队的名字就是一个心灵密码,轻易打开我们尘封多年的苦闷。唱片的名字叫《Here comes the tears》(泪水来了),仿佛是我们失散多年的自己回来了。在《Refugee》(难民)里听见Anderson用被时间摧残过的嗓子唱起“You and I we’re life’s refugees, like Bonnie and Clyde we’re free”(你和我,我们是生活的难民,像邦尼和克莱德一样我们是自由的),让人瞬间感觉这一路来忍受的那些伤害都是值得的。我们可以无动于衷地生活十年,但只要有这样一首两分五十三秒的歌,生命便是珍贵的。听Anderson歌唱爱情,你才知道真正的浪漫主义者能够在爱情里学到生活的全部。Beautiful Pain,美丽的痛,真像当年那首Beautiful Ones的续篇,那带着英国式鼻音的美丽韵脚,一句一句嵌入爱人内心的缺口。而转眼在黑色的Brave New Century里,Butler的吉他不由分说地劈开扬声器在你的耳边割过,这种流血的快感足以让人窒息。
这是一张可以读成诗的唱片,这是两个活在废墟里的人。有人说他们老了,有人说他们没有以前好了。我只想问一句:你还能像以前那样用心地听吗?